店员端上一份面, 清淡的汤水上浮着几颗浑圆的馄饨, 像饺子一样, 可他眼利,一眼看出其实是皮厚馅少,机器包的。
施安用筷子搅了两下,连油水都少,挑不起食欲。
电话里长久沉默, 让他自觉占回了上风。
是, 他和这位千尊万贵的少爷相比,确实没一样比得上的,可程曼尔会选他, 哪怕知道他的爱慕之心且无法回应,在这种情况下, 也还是离不开他。
不是因为他一手厨艺,有多无可替代, 而是……
他足够卑微,像一块橡皮泥, 可以配合、补满她性格里任何一块缺陷。
可孟昭延不行。
两人之间,只有程曼尔小心翼翼。
电话对面的人带有淡淡自嘲:“或许吧。”
“这些年, 你应该见过不少女人,也有过不少选择。”施安另辟蹊径, 不再与他比较劣势的那面,“所以你可以一直这么尊贵, 高高在上,是因为你有退路,随时随地全身而退,但她不行。”
“小曼比你、比我都更清楚,你不适合她,没有结果的。”
“那谁适合她,你吗?”
施安不禁扬声笑:“是啊,孟先生,你做得到像我这样吗?像条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她需要,我随时随地都会在她身边。”
“像条狗?”
男人延迟重复这从不在他情感观念中的二字。
自小在父母那耳濡目染培养起的情感观与婚姻观,无不外乎相互尊重四字,他自觉把人绑在身边都觉是人性自私的阴暗面,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段感情里,要像狗一样卑微。
不要尊严,不要自我的吗?
施安脱口而出的这句,他难以接受,连三观都受到了些许震撼。
“她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叫元宝,她说她喜欢小狗眼中那种无条件的忠诚、信任与百分百的爱意,不会让她患得患失,随时都像要失去。”
施安眸光不知不觉中温和起来,“而我一直以来,就是想要她从我身上,得到这份永远不会失去的安全感。”
“而你呢?”话锋一转,字句中夹杂起刺耳讽意,“你给她的是患得患失,和提醒她高攀不上的自卑。”
“不是谁都想要你的钱和地位的,我早就说过,别人都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
“是吗?”
施安听见轻至约无声的一句。
孟昭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因他给程曼尔的,一直都是这些,不比任何人少。
且此刻情况有些诡异,争锋相对许久的两人,居然讨论起有一个男人一直在给她当狗,可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又想接着听下去。
施安笃定了他这个身份,定然做不到如此卑微,故也不吝赐教:“小曼以前过得不好,她需要的,就是这种无条件低头,信她、爱她、护她的男朋友,她那么喜欢狗,所以我就能为她当狗。”
“孟先生这么尊贵,低得下这个头吗?”
“一段健康的情感关系,根本无需其中一方做到像狗一样卑微。”孟昭延表出态度,“我不会做到像你一样没有尊严的,尔尔也不需要这样的伴侣。”
“可她在你面前就是这样!”
施安扬声一斥,如陡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你感觉不出来对吗?孟先生,一直以来,你都站得太高了,看不到她为了爱你有多痛苦。”
“她有没有问过你,三年前的夏天,你是不是和一个名模同游夏威夷?”
“没问过。”
“她那会是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去,后面要去医院打葡萄糖……不过你放心,她当时没有看到你这则新闻,不然我猜,她可能都熬不过去。”
施安没有听到他关于这则新闻的解释,只当他默认。
“小曼是在去巴西找你的路上知道的,那会,她在迪拜等中转,我把新闻,还有你和沈以葵的事都发给她了。”
“就是这样,她还是要去,连问都不敢问,你知道吗?”
沉默充斥于两侧,像个不断在打气的气球,不知什么时候会炸掉。
孟昭延本想说我不知道与抱歉,可他惊觉,要道歉的对象并不是此人。
那人正经历着比三年前还要痛苦的折磨。
他错了。
程曼尔确实不信他和曲允檀的事,可并不妨碍往她心上扎刀。
默然良久,孟昭延回到这通电话初始目的:“她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的。”
施安拒绝了,尽管连他都知道,这通电话本应一开始就结束在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中,他偏偏说了如此之多。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风吹开过程曼尔的素描本,那一张张没有具体面目的身影,无一不是西装革履,跃出纸面的温雅从容。
她画不出那人的容貌,却连西装上别的一枚鸢尾剑叶纹胸针都描绘得细致入微。
他是希望她如愿以偿的。
又自私地祈求她所愿之人,是他。
电话挂了,另外一碗馄饨面也打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