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关于陆沉风身世之事,越传越激烈,已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都说他是前太医院院判徐昶和高贵妃通.奸后生下的。
大理寺卿严鹤章带人查了他在京城的宅子,正是当年的徐家宅子,甚至还从他家中搜出一件龙袍,十来箱金银珠宝,和两封与东洋倭寇统帅的密信。
私藏龙袍和勾结倭寇一罪尚未查明,紧跟着又是矿山贪墨案,每一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也快招架不住了,圣旨一道接一道,急催陆沉风回京。
他这边正心急如焚地押解着周云裕和冯姚返京,眼看着就到京城了,却得知姜音出海的船被炮火轰击沉海了。
陆沉风不顾圣命返回东海,甚至调用锦衣卫去寻找姜音。前面种种被冤枉的罪状不提,只“抗旨不遵”这一条,便足以定他死罪。
好在有惊无险,在他押着冯姚和周云裕回到京城的第二天,陆沉风也回到了京城。
查明真相后,工部尚书柳宗泉、大理寺少卿柳珩,工部侍郎王启、以及太子朱晏,这些平日里恨不得将陆沉风扒皮抽筋的人,都跪在殿外替陆沉风求情。
就连太后,也委婉地帮陆沉风说了好话。
“荒谬,那小子是什么身份,朕比你们都清楚。当年他满月时,朕还去喝了他的满月酒。那小子白白胖胖的,腰上一块豆大的黑色月牙形胎记,朕现在还记得。”
徐陆两家虽然得以沉冤昭雪,但徐昶被高贵妃逼迫欢好之事终究是瞒下了,毕竟涉及先皇,淮王朱晋安的身世最终还是没有公之于众。
至于那件龙袍,那是朱春明的一件旧龙袍,陆沉风在决定查冯姚时,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提前找朱春明要过去藏在了府中。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小子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用民间训儿子的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罚俸半年。”朱春明厉声呵斥。
这已然是对陆沉风最轻的处罚。
若途中冯姚和周云裕真的被杀了,那陆沉风的罪名也就坐实了。皇上就算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照样会杀他以平民愤。
裴炀原本不想说重话刺激他,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坐的那艘船被炮火轰炸,她的处境就两种,一是海船被轰击时,她逃了。二,她被炸伤后落入了海中,被海中生物吞得尸骨无存……”
陆沉风刷一下睁开了眼,血红的眼中噙着泪,像熊熊燃烧着的火海。
他看着夜空中炸开的烟火,眼泪从眼角滑落。
二十七天。
那艘船沉海到今日整整二十七天。
他在得知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东海,不惜违背圣意,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调用沿海各府锦衣卫找她,找了三天三夜,周边小岛都找遍了,甚至买了水手下到海中去找。
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找到。
圣旨急催,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
一路狂奔,他不敢停,甚至都不敢闭眼休息,一闭眼便是血一样的火海。
朝中之事尘埃落定后,他就一直在府里没出去,连锦衣卫衙门都没去。
回京后,他仍派了人在找她,还是没有她的消息,音信全无。
二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仿佛一直在烧,烧到了现在,烧进了他心里,连魂带人烧得粉碎。
见他满脸倦怠,眼中毫无生气,裴炀不由得再次叹气。
“你这样半死不活的,她若知道了,也定会心疼。”
陆沉风闭了闭眼,青黑的眼窝下一滴水珠滚动。
裴炀倒了碗酒递给他:“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圣上赏的屠苏酒,来一碗除旧祛寒。”
陆沉风接过酒碗,仰着头往嘴里灌,喝完他也不起身,仍躺在摇椅中,手拿着空碗,眼神空洞地看着夜空。
裴炀叹道:“二十一年了,你我总算是给他们洗清了冤情。”他又问,“将来有何打算?”
陆沉风直起身,抹了把脸,反问道:“你呢?”
裴炀放下酒碗,站起身背着两手道:“回军中,重振陆家军。”他转脸看向陆沉风,“你跟我一起去不?”
陆沉风两手撑住膝盖,低着头摇了摇,声音沙哑清冽:“我就不去了。”
锦衣卫统领,哪里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裴炀拍了拍他肩:“年后你便二十九了,姑父姑姑已不在,我虚长你半岁,虽是你表兄,但也算是你兄长。离京前,我会找人替你寻摸一门亲事,亲眼看着你成家后再走。”
陆沉风低着头笑出声,一边笑一边落泪。
舌尖重重地抵了下牙,他哑声道:“我的事,三哥就不用操心了。”
裴炀道:“你们徐家总要有后。”
陆沉风抬起头,红着眼看他,声音低冷:“我不需要有后。”
裴炀皱了下眉,不解道:“你这是何意?”
陆沉风没说话,继续躺在椅子上,迷离着眼看天。
“阿音幼时比同龄人都要高,比我都高出半个头。冯姚见她长得太快,怕她长得过高影响轻功,就让她服下了抑制生长的药,那药是鬼医炼制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有何害处。服了药,她果然长得慢了下来,十岁后,她还没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