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爱用姹紫嫣红的着色,常为颜料昂贵心疼,但这一路的画却没有这种困扰,因为这世间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
人们黯淡灰黄的脸色,开裂的土地,浑浊的洪水……
她画中内容与先前相比,真正的云壤之别,蜀郡繁华的联赛过眼烟云一般,一夕之间便不复存在。
京城,萧安终于顺利进入宁远侯府。
连日来,宁远侯夫人忧心宫里的女儿,却被官兵拦住了府邸,他们连进出自家都难,遑论进宫探望。
不是不能反抗那些官兵,可他们摸不准上头那位的意思,唯一的孩子又在他手里,不能不投鼠忌器。
现在好了,渊帝驾崩,前太子上位,郡主改封为公主,重新赐了尊贵的封号,叫懿荣公主,一听就是备受荣宠的公主,再也不是那个在宫里小心翼翼的可怜郡主了。
因着宁远侯夫人早年对太子府上的恩重如山,如今前太子东山再起,继承大统后,对侯府也格外亲近,早早就派人传信,会待画屏如亲生女儿,绝不亏待。
宁远侯夫人心中大定,又觉得苦尽甘来,心潮澎湃之际,忍不住与夫君宁远侯吐露深藏心底的想法:“陛下被□□十几年,早已不良于行,再有子嗣的可能极小,那位子就只能是咱们画屏……”
她眼里迸发出明亮的色彩。
画屏在渊帝手里吃了多少苦,她疼在心里,却无法言说。
这苦总算没有白熬。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之前萧安不是来信说找到了……”
“一来不能确认真假,二来,他能在张家追杀下平安进京的可能又有几成?”
宁远侯思绪万千,一时内心也认可夫人的话,一时又觉得,画屏毕竟被宫里养得不识得几个字,江山社稷又岂是儿戏。
他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夫人,下人来报萧府的表少爷来了。
“是萧安,快让他进来。”宁远侯夫人立刻说,“究竟如何,这下就能知道了。”
萧安带来的消息是,萧景昭身份大体不会有错,人已平安进京,只等入宫与陛下相认。
宁远侯夫人答应替他们向宫里递牌子,只是要先见见他。
“这是自然,人就在外面,我这就叫他进来。”
萧安轻快地喊了萧景昭进府,萧景昭的心却有些发沉。
这就是宁远侯府了,那个刚出生就为他失去生命的孩子,还有留在宫里的表姐,就是宁远侯夫人,他娘亲同胞妹妹的孩子。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对宁远侯府而言,都是伤痛的存在,是因为他,他们家才有了这样的不幸。
萧景昭面对宁远侯夫妇,亲近而又愧疚。
宁远侯夫人见到来人,愣怔片刻,要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你就是……昭儿?”宁远侯夫人声音有些发颤。
萧景昭向她跪下,行了见长辈最郑重的礼数:“姨母……”
宁远侯夫人情绪大起大落,有些反应不及,宁远侯已经跪了回去,小心扶他起来:“您千金之躯,在外受苦了,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这时侯夫人才回过神。
直到萧景昭他们走了,侯夫人还有些恍惚。
宁远侯知道她是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了。
他又问起萧安来之前的话题:“夫人,你见了人,可能分辨真假?又准备怎么做?”
“就是他,没错。”侯夫人轻轻摇头,“我一见他,就知道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原来送出去的孩子,真的还能找回来。”
宁远侯叹息一声:“我们钟家世代忠烈,陛下真正的子嗣回来了,得扶持他登基才不枉当年付出的鲜血代价啊!”
“我知道。”侯夫人闭上眼,“我还清醒着,知道什么对侯府最有利。”
萧景昭出了侯府,见到等在一角的萧娘子,有些难掩的激动。
他按捺着,直到四周无人,才说:“母亲,我们马上就要进宫了!”
“不要再喊我母亲。”萧娘子说,“我只是个奴婢,受太子妃娘娘之托,抚育您几年罢了。如今您就要回宫,往后切莫再如此称呼。”
萧景昭顿了顿,应下了。
又说到几日后进宫的事,见萧娘子面有踌躇之色,迟疑问:“莫非您不想进宫?”
“不,我要进宫。”萧娘子重新坚定起来,“我要进宫复命。”
皇宫里,当了十几年废太子的皇帝顾墨廷正在批阅奏折。
大太监小心过来询问:“陛下,先帝留下的妃嫔要如何处置?这几日后宫闹了好几回……”
实在是先帝留下的后妃人数众多,按规矩,她们极有可能被赐死殉葬,但其中不少是仅仅承恩一次的小宫女,恐慌之下,难免人心惶惶,闹出乱子。
顾墨廷淡声问:“可有名册?”
太监赶紧递上。
顾墨廷接过格外厚的一沓名册,蹙了蹙眉,渊帝的荒淫无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本在各司干活的宫女,要是她们愿意,允许回到原位,其余妃嫔不论位份,都按宫女份例先养着。”
“这……恐怕不太行。”大太监为难道,“那些宫女原本分布在各司,但进后宫前,全调到……浣衣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