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源冷汗顿生,忙往侧位偏躲。
可苏缈的剑,却似一坐大山压在他身上,压得他的脚好似融进了泥土,一丝一寸都挪动不得。
温源慌了神, 想伸手挥开那金羽, 可若他敢腾出一只手,这威天盾就会被她压到面门, 直接爆了他的脑袋。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 恐怖得宛如一只真正的大妖。
那金羽追着他, 触到他的脖子, 一点点一寸寸……
羽毛飘出视线,他明明已看不到它, 却又好似亲眼看着它是怎样划开他的脖子。
温源张着嘴巴,呼喊不出,只从喉咙里挤出难听的怪叫。
这次,苏缈没有看懂他的眼神。那究竟是惧怕还是悔恨,或者说是求饶……又或者,什么都有。
金羽轻轻地划开皮肉、筋骨……最后一声惊恐的嘶吼过后,万籁俱静。
一颗头颅落地,如沉重的木头砸在地上,滚满了泥灰。
结束了。她终于手刃温源。
可此时此刻,苏缈感觉不到痛快。
双翼收拢,她三步并做两步赶去钟曲身边。
距离一点点缩短,就快要靠近时,飞快的脚步却突然顿住。
她的呼吸停滞下来,满满的怯意忽然涌上心头,于是连步子也不敢再往前。
明明已经速战速决,明明一刻也没有耽误,可是……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他安静的样子好似睡着了。
苏缈五指猛缩,紧紧地握着尧光,好像这样抓着就能留住什么。
可流水东逝,从不为谁的挽留而停。
钟曲不知几时合上的眼,或许结界破裂的那一瞬,他的本源便已耗尽。
夜终于沉寂下去。
千里孤山,万里无声,苏缈双腿一软,跪坐在他身边。
千言万语,没有来得及说一句。
她颤抖着伸出手,为钟曲擦去脸上的尘土与血污。
他的脸庞,比今晚的夜还要凉。
当他将自己的翅膀断下来,不容拒绝地续在她的身上……当他把残余的妖力渡给她,告诉她——他们俩至少得活一个——就已经把告别的话说尽。
如果非说有什么交代,只有虚弱不堪的一句——“欠我一只鸡,记得烧给我”。
倒像是玩笑。
“鸡肉烧不了,我糊只鸡烧给你,你自己炖成不?”苏缈颤抖着,对他说。
泪不知几时流了满面,她已泣不成声,钟曲却依然安静如夜。
他的脸逐渐变得透明,寸寸皮肤散成点点荧光。
温柔的夜风悄然刮起,荧光纷飞着追赶着,似蒲公草的种子飘向远方。
“哥——”苏缈追起身,往前赶。寂寞的山林,回荡着她用力的呼喊。
漫天的荧光听不见,它们纷纷地飘往四方,没有为她作片刻停留。
苏缈慢慢停下脚步,伸出手,却未能握住一片荧光。
——他还是有怨,有不甘,有委屈没有说出来的吧。
有什么东西自她的脸颊滴入泥地,一滴、两滴……渐渐数不清了。
温柔的风不住地吹,风干不了她的脸。
——你还没有叫过我一声“妹妹”啊。
当最后一片荧光,消失在暗黑的夜里,苏缈胸口顿然一痛。一股腥甜翻涌上来,鲜血从口中喷出,散落了好大一滩。
苏缈两眼一黑,几乎就要倒下。她捂住胸口,痛得冷汗淋漓。
钟曲做到了这一步,将一切可以给的都给了她,她又怎能辜负。
方才能打温源,是因强行突破至第七层心法。
第六层的根基尚未打好,真气运转不畅,瘀堵在胸口久久不散。
一口淤血喷出来,才稍稍好些。
也不知是大恸之故,还是真气堵着的缘故,她此时的头脑昏昏沉沉。
步子沉沉的像灌了铅,苏缈一步一顿,飘飘摇摇地走回原地。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照射下发着微弱的光。
她躬身捡起。
是那半枚铜印,刻着一个“修”字。
指腹轻轻摩挲着凹凸的字,她轻轻地念出声,“信”、“修”。趟过一条奔腾着鲜血的河,这个名字才终于拼凑完整。
父亲……
“哥哥他也,魂飞魄散了啊。”
一滴滴鲜血渗入泥里,下颌一条血线趟过,苏缈却恍然未觉,只是紧紧拽着那两半铜印。
这个世间残忍又冷血,她情愿,换自己永辞于世,再不经这样的苦难。
……
还没入夏,就连下了两场瓢泼大雨。
今儿午后终于雨停,可到了黄昏,这雨却又哗啦啦续上了。
从宁州往全州的路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妈的,这趟出门太倒霉了!”四五个粗汉从雨幕中跑来,骂骂咧咧地躲进长亭。
他们都湿透了,个个板着脸,把鼓囊囊的麻袋丢在柱子旁,还撒气地踹了几脚。
麻袋里的东西弹了下,没发出什么声音。
“淋雨就罢了,还撞上死人,还他妈是被大卸八块的死人,肠子脑浆弄得满地,老子一个做山匪的都觉得残忍!对了,老大,咱们要不要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