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还能动弹。
她飞快地扒拉下麻袋, 露出半个身体。
女人头发凌乱,脸脏兮兮的,嘴角挂着好大一片淤紫。
苏缈蹲下, 皱着眉头仔细地确认一遍——这确实就是柳眉。
这一瞬间, 盘踞在她脑子里的酒意被击得烟消云散。
她脱口便是一句惊问:“你不是跳崖了吗?!”
那日沈嘉掌控正阳,气死掌门蔡云鹤,软禁管事吴超然。据闻,柳眉不服,痛骂沈嘉之后跳下悬崖。
消息是假的么?
柳眉靠在柱子上, 长喘了好几口气。
她看起来很虚弱, 在麻袋里又憋了好久,整个人看着像条离了水的鱼。
可当她抬起眼皮, 眼睛却极晶亮。
她先是盯了眼苏缈,又看看亭子里那具无头的尸体, 倏地勾起讥讽的一个笑:“那你呢,你不是不杀人么?”
苏缈挑动了下眉:“现在杀。”
柳眉抱着柱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她没有跟苏缈说话,躬身拾起地上的大刀,朝那无头的尸体走去。
她拖着右腿, 垂着右手, 整个右边的身体好似僵化了一般。
听刚才几个山匪说,她是个残废。
这么看来, 的确是跳了崖, 不过没摔死。又不知经历过什么, 竟到了宁州附近。
柳眉挪到那尸体前, 把刀高高举起,用力地砍下去。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直砍得血肉横飞, 砍得一刀赛一刀狠。
苏缈怔怔地看着柳眉,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日将温源大卸八块之时,她大抵也这么疯狂。
每一刀都是宣泄,就算用尽了力气,刀也不会停。
亭子里血浆四溅,几乎将山匪的尸体剁成肉泥,柳眉才丢开了刀。
她本就虚弱,这下彻底脱了力,便斜靠着柱子滑坐下去。喘息了许久,仍缓不过来。
柳眉看着苏缈,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一笑,说:“算你……算你救我一命,等我杀了沈嘉……就还给你。”
苏缈坐下,平静道:“我懒得要你的命。”
柳眉咬牙冷笑一声:“我不喜欢欠人,尤其是你。”
她似乎不想跟苏缈呆在一起,还没将气喘顺,就扒着柱子站起来,拖着一条腿走出亭子。
雨虽小了,但还在下着,顷刻间将她淋成落汤鸡。
曾经风光无两的正阳首徒,沦落到如今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可她眉眼间神采依旧,仍是拒不服输的模样。
像只斗鸡。
苏缈站在亭子里,突然地清明了脑子。懒洋洋的四肢,也好似被灌入了力气一般,想要冲进雨里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柳眉若肯屈服沈嘉,投靠叛军,即便过得不如意,起码不会落到如今这个样子。
可她宁愿跳崖。
如今右边手脚皆废,她连几个山匪都对不了,还想着杀沈嘉。
苏缈不喜欢柳眉,可这一刻的柳眉,她不得不服。
自晕倒了醒来,她就好似被困进一团迷雾中。如此过了不知多少天,也许两天,也许三天,也不知喝了多少的酒。
她只记得要往全州去,董贤已杀,左右是不急,也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
这日醉在长亭,那日醉在短亭了,醉梦里见到钟曲,一直等他唤声“妹妹”。
这声“妹妹”,她在梦里也不曾等到。现在,她终于颓废够了,突然想站起来了。
“巧了,我也要去杀沈嘉。”苏缈朝雨中喊道。
柳眉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你杀沈嘉?”
雨将她淋成了落汤鸡,她脸上很有些怀疑,“为什么?”
“沈嘉乱国,天下难容;又欺师灭祖,武林也难容。此人九死不足以赎其罪,杀他,是为公道人心。”
柳眉迟疑了下,问:“你想和我一起?”
苏缈:“先去全州看看形势,再做计较。”
柳眉原地思索了片刻,又转回身去:“那还不走。”
雨哗啦啦地下,路上泥泞不堪。冒雨上路,随性而痛快着。
……
雨后的小城,街上没什么行人。
客栈早早的便要打烊,正关门呢,两个女子赶着跨过了门槛。
“这么早就不做生意了?”
两个女子一个提着剑,一个瘸着腿,浑身都湿透了。
提剑的那个如是问。
掌柜打量了二人一眼,招招手:“快,两位快点儿进来吧。最近不太平,关门得早。”
小二忙把门关上,栓上门栓,接着又将各个窗户关好。
苏缈了然,放下银子:“两间房,弄点吃的。”
又要了两盆热水,先去洗洗。
浑身都湿透了,进城顺路置办了新的行头。扔了血污糊满的旧衣裳,当是换换心情。
待洗净污垢,清清爽爽地下楼,大堂里已备了一桌好菜。
柳眉也整理好了自己,一身藕色半臂短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站在楼梯口,整个人看起来除了脸颊瘦了,和从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当她下楼,蹦着一只脚跳,还是令人很难不唏嘘。
苏缈已坐在桌边,尚未动筷子。她看着这满桌子的菜,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