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后,出现了几落庭院,有红瓦有琉璃瓦的,飞檐雕栏,奢华之气毫无遮掩,仿若要给每个外来者传送一道臆测:华屋如此,当住倾城。
跟着钱婆婆先是走过最外侧红瓦的屋子,正打扫的奴婢仆从们见到她带着个少年来,纷纷停下手中事情,低头恭敬地问候了声“钱婆婆”。
钱婆婆目不斜视,径直从众人面前走过去。
待到落后的沈辜都离开了视线范围,这些奴婢方才对视着,同情地说道:“又是个倒霉家伙,二公子这回不知道要怎样折磨人呢。”
“别瞎说!”
仆从里传出轻轻的斥责,“服侍二公子那是天大的荣幸,什么折磨不折磨的,这样的话再说,小心钱婆婆听见撕了你们的嘴。”
仆群这才讷讷,各自去了。
沈辜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边走边思忖着,她来是为了拉拢梁左丞一起掰倒李持慎的,可不会真为人奴婢。
这梁二公子被手底下传得如此暴戾,脾气作风确实让她想起当初的梁诤来。
“到了,公子就在屋后。”
沈辜愣了下,“钱婆婆,您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我不能进去,公子不给我们这些人揣度他的喜好。”钱婆婆递给她一记自求多福的眼神,“好孩子,进去罢。也不要怕,我们公子不打人,只是面冷些。”
这样的话......很难不让个初来乍到的少年心生惶恐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公子,府中上下老小都不敢招惹啊 。
索性沈辜只有外面这张皮子是十七岁的,沙场里摸爬滚打出来 ,怕也怕不过尸山血海。
于是对退行的钱婆婆扯扯唇角,“待会儿见。”
沉重的雕着祥云文案的木门被沈辜缓缓推开,幽暗的里室因而游进一条跳跃的碎金闪耀的金光,这细蛇般的光色并不能完全驱走屋内昏暗,沈辜看见许多模糊的高案书架的轮廓,鼻尖便浮动着檀木厚重的清香,墙上挂着许多长幅的画作或者大字,在木香中,又混合着冷冽的墨香。
室内诸物一团模糊,金蛇般的阳光在浓厚的黑暗里是异类,没有任何主人会容忍自己的居所混进这样的异类来。
沈辜听到一道阴冷的声音从不远处又徐缓低沉地传过来:“关门。”
关门。
区区两个字眼,硬生生像两个冰坨子似地砸进人心里。
沈辜无声而迅疾地反身合上门,她已认出这冷声命令的人是谁,嘴巴刚拉开一条缝,半音未泄,又被打断。
“鞋。”
沈辜怔然地四下望了望,在木案角落发现了两只云帛白履,眼睛已大概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现在她连鞋面上用金线绣的瑞兽双目都瞧了个一清二楚。
抿着唇,她上前几步,俯身捞起它们,跨步走向更里面,似是高床的地方。
“滚开!”他突然怒了,“没规矩的东西,我让你进来了吗?”
沈辜停下,手里提着鞋不尴不尬地站着,站了半晌,她也不放,耸肩,盯着前方坐在床边的高瘦身形,笑了笑,道:“经日不见,小公子脾性如昨嘛。”
她介于少男与少女之间清冽的嗓音一经唇间流出,时常让人觉得听了场碎玉击水,不带情绪地听着是动人,带情绪听是爱恨交加。
屋子沉闷黑暗,蕴着深秋绝不会该泛滥的潮热,墨香木香和兽头玉炉里冉冉升起的沉香,哀怨忧愤地布满了所有空间。
行走间落地无声,沈辜逼近的身影给黑暗中人带来急促了一瞬间,眨眼又平息下去的呼吸声。
沈辜站定,看见梁诤坐着,腰身直挺挺的,头颅却像颈后挨了一刀似得矮下来,低垂着盯向沈辜的脚面。
“......你怎么......”
梁诤在离开的几个月中,长势惊人,恍若回到京中离开奉和县,便脱下负担回归适合自己生养的土地上,猛地由瘦弱的美貌少年抽条成高大阴郁的青年了。
端坐时两肩宽宽,腰身但很细。
沈辜眨眨眼:“什么怎么?小公子是想说哪个怎么?”
她作势依旧如此轻佻,太不要脸。
梁诤哧地一声笑了起来,他忽然向上把住沈辜的肩膀,以往觉得坚硬无比、难以摧毁的肩头,此刻握起来是如此瘦削,突出的骨头像刀刃般扎着他柔嫩的掌心。
“怎么还没死......”声气渐弱,两只眼尾上挑的桃花目红着,隐忍而恶狠狠地捏着沈辜手臂,把她塞进怀里,“你死了的话——”
哪有人一见面就咒人死的呢?
沈辜唇角抽搐了一瞬,将鞋子扔掉,半蹲着而后拍着梁诤绷直的背脊,笑着踩上他光/裸的脚背。
“疼......”小公子咬牙,却死死按着沈辜不让她动。
他用力之大,让一位背后布满刀疤剑痕的军人都皱起眉头,沈辜难以理解梁诤的巨力是来自何处,她很快便不想享受这场久别重逢的戏码,便掐着两指,拧起梁诤腰间软肉。
梁诤疼痛地闷哼了下,可他只是把头埋进沈辜颈后,用他的长颈磨蹭着她的细颈,像看待肉骨头的狗一样守着怀里的人。
沈辜确信手下的这块软肉已被掐得青紫不堪,如若再继续下去,梁诤甚至能被她弄昏,可这人看着细皮嫩肉,这时候偏偏像铁身铜身,多大的疼也只哼了一声后就全忍下来了。
沈辜无奈,只好任他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