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近前,沈辜大笑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呀呼,小野来这儿,你兄弟我在这儿啦!”
野马的速度奇快,眨眼的功夫从远方奔到沈辜身边,它前腿向上踏了踏半空,扬起灰土迷了周围人的眼睛,而沈辜高兴地搂着马脖子,亲昵地埋脸蹭了蹭:“好马好马,难为你这么大老远跑来。走,我带你见见世面去!”
说完,她跃上马背,俯身拍着马脖絮叨着不知什么话。
宗端望着她坐骑为无鞍无绳的烈马,就算再清楚沈辜的本事,也不由叮嘱了句:“小心些,跌下来在这里可没好医生治。”
沈辜冲他嘻嘻哈哈地笑:“什么医生,是说太医院里的人吗?宗大将军怎么成天想着我不好的呢,干嘛不总说点祝我长寿的话呢?”
谁不盼着你长寿呢,问题是能吗?
宗端瞥了她一眼,小腿夹动马腹,勒马先行了。
皇城居于京都腹里,进京要经过两条大街,前言已说过,为欢迎打了胜仗的王师入京,部署衙门提前肃清了街道,各巡捕官兵早于寅时便在街道两边执戟等候了。
沈辜与宗端行在队伍最前端,当厚重高大的城门一经缓慢推开,咿呀的声音中,在金光里迟缓飘动的尘埃里,那群逶迤蔓延直至皇城大门的威严禁军,像两条巨大的铁灰色的蛇般,最先挤进他们两人的眼帘。
宗端把持着缰绳,唇角紧抿,他方张唇,和身上铁甲一样冰冷威严的表情动了动。
余光里始终关注的沈辜倒是面无表情,而他刚见到她便温和几许的目光又重新凝滞起来。
自口中溢出的残音终究也只是隐没在唇边,他什么也没说,策动马蹄,走进高重的城门深处。
沈辜紧随其后,所见之处,所有禁卫官兵们全都拄着兵器跪的跪拜的拜,巨蛇之形因他们的跪拜而矮伏下去,宛如在伺机暴起,以便向更高处喷吐他们口中的毒液。
街道两旁的民居民宅里,有好些门扉被胆大的城民拉开一道缝隙,一条缝隙里时常会有一家子几双眼睛在往外看。
沈辜坐于马上,周遭陪着的都是寒甲兵士,唯她一身柔软的黑色短打,格格不入却意外地亲切有人情。
偷偷往外看的百姓们便大多数把好奇陌生的目光放到她的身上,而她武艺高强,对额外的眼光关注自然敏感,回看过去时,会碰上各样的眼睛。
有小孩子漆黑亮晶晶的双眸,有年轻父母惶恐但气盛的黑眼,也有老人昏花浑浊的眼珠。
这就是京城的百姓们,与北疆百姓的面孔别无二致。
见到她沈辜和一干将士时,这般好奇畏惧而敬佩的神色皆是如此相似。
而她就将在这些无知的眼光中,走进皇城。
此时此刻,李持慎正领着十五岁的少帝,及六部百官,于勤政殿里等待。
沈辜微笑着沉思着。
她刚才没注意,现在更是没关心到右手边的马上,宗端泄出点神秘的尾音。
“......又来了......躲不掉的......”
第74章 进殿
◎本丞◎
勤政殿外, 正对着两扇殿门有一条自下而上望不到头的白玉台阶,台阶所用玉料是外邦供奉的整块汉白玉,中上雕刻着巨大的呈飞天之势的描金大龙。
文武百官两列,绿袍绯服依次于阶下持笏站立, 个个皆是低头落目, 不敢正视上颜之貌。
三品以上的紫服官员们则拱手垂站在高阶上两侧的侧台。
大庚朝唯二的两个从一品官员,右丞李持慎和左丞粱恩穿着灼目的红色朝服, 此时正端立殿内, 左右拱卫着龙座里十五岁的少帝。
若有眼尖的, 可以看见少帝青涩带着紧张的面孔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在转动时, 更爱看向左侧的粱恩,眼神里不失依赖困惑 。
先帝在世时奉行善政勤政, 御宇多年,甚少踏入后宫,之后更是遣散后妃, 独身而终。
少帝的父亲本是先帝之叔父, 从来都是被当做闲散王爷看待的, 少帝被架上皇位前,更是只奉行其父享乐之道,不谋世事,富贵天真。
“梁卿, 朕何时能见到他们?”少帝懵懂地抬头,朝粱恩眨了眨眼。
粱恩退后一步拱手道:“禀皇上,若无遗漏, 宗将军就会在一刻钟内到达城门。”
“皇上乖, ”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慢慢从右侧伸了过来, 轻轻搭上少帝的脸,却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少帝的眼睛转向他,李右丞朝服上有失人情的飞禽之眼直直对上少帝含着恐惧的眼睛,紧接着,这位权臣不紧不慢地用厚润嗓音道:“静坐。”
少帝周昭瞬时就闭紧了嘴巴,放在两侧龙首扶手上的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垂眉长睫微颤。
粱恩无声将这一幕纳入眼底,暗中紧握双拳。
皇上是天,如今身为臣子的李持慎却敢叫天子乖,这与子抚父首有何区别——大逆不道,这是要反天了!
李持慎收回手,隐在衣袖里用锦帕一点点擦拭着指尖,面色看不出明显情绪,让人猜不透他的举动到底是何意味。
大殿的气氛霎时间凝滞沉闷起来,跪在地上侍候的宦官们背脊生着凉气,额头用力地抵着冰冷的地面以掩盖他们的瑟瑟发抖。
日头盛了些,殿外终于传来一道尖锐的报声:“宗端宗将军率诸部下觐见——”
少帝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李持慎,在他的似笑非笑下,抿唇轻声道:“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