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走出中堂, 立刻跪在地上, 匍匐的背影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干涸的落叶。
“沈将军,听闻这惨案发生时,您也在场?”
问完了跪着的, 张忠莲想了想,小心恭谨地转向沈辜问道。
沈辜点头。
“死者遇害的全过程我未能全为见证,但凶犯自戕......”
她顿了顿, 忽然感到面上一阵怪异。
好似有东西流过她的下颌。
不久前才擦拭干净的血珠, 恍惚间正从肌理里慢慢渗出来。
无疑是错觉。
可那种蠕动湿滑温热的感觉, 容不得她忽视,握紧了扶手,她接着说道:“我一直在。”
刘玄淮定定地看向她。
沈辜回望,触及他眼底深藏的担忧,笑了笑,示意无碍。
就算远离战场再二十年,她也不会因那点血腥而恐惧。
张忠莲沉吟一刻,道:“那凶犯死前所说‘他没错’,沈将军以为他是不是知犯不改的狂妄?”
“张大人认为呢?”沈辜不动声色,反问道。
张忠莲笑了:“穷乡僻壤,刁民猖狂,本不足怪......”
“那么大人是认为,这凶犯属于知罪不改的狂徒了?”沈辜目光无声,可却实实在在地表达着‘你敢这样说吗’的压迫。
张忠莲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刚才那试探太鲁莽了。
想要迎合沈辜意愿随即结案的想法不了了之。
这案子看来得要现点真本事,沈将军和刘县尉其实是欲知他张忠莲是清是浊了。
张忠莲心中暗叹,京城来了这么多年的人,他也就做了这么多年贪官,还是第一次遇上想要他做回清官的京官。
死者是本县的盐商,资产小丰,幸而也没到手眼通天的地步,这件案子自然会查明的。
“事出有因,下官不敢断言。”
张忠莲打定了主意,对沈辜恭敬地颔首示意。
接着案例询问找证词,仵作简单地上堂道出尸体死因后,又退回角落。
盐商的店铺伙计及家里都来了人,他们声泪俱下控诉死去的凶犯,再追忆盐商的一番好,可谓是委屈至极,扬言要青天老爷做主。
而凶犯的家人,衙役们赶去他家里压人时,却发现四壁破落中,只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男人妻子不知去向。
担着公家事,可脱下公家衣,衙役们不过也是有老娘要侍奉的儿子。
他们望着老太太,闻着房里的恶臭,再看老人面黄肌瘦没个人样,哪还忍心把人从床上架起来。
领头的也是先前和沈辜说话的那个小头目,先是默了会儿,慢慢转身说道:“留个人在这儿伺候老人家喝口粥,其余人跟我回去。”
“可是头儿......”底下有人不敢 ,他们也不想因一时心慈丢了饭碗,却也着实不忍,只想有个万全之策才好。
“不用怕......”头目扭头看了眼床上的老人,想到沈辜穿着粗布薄衫而把披风给那凶犯穿上的样子,心神稍定。
到底也不是十足十把握沈辜就能救人,头目咬牙,“走,回衙门。出了事都是我的。”
回到衙门,头目自上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
沈辜面无表情。
张忠莲勃然怒了,他急切地想在沈将军面前证明他和他衙门的本事。
“愚钝至极!”他用力地一拍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老娘躺在床上不能行走,你们几个汉子就不能做个架子把她抬过来!?”
“大人,属下们见老人家实是虚弱,妄自抬行,只怕没到衙门就在中途咽气了。”
“死了也要抬!”张忠莲声音更大,但这怒气已经是虚浮在表面了。
他的余光实则在观察着沈辜,见她深沉看不透,便又转过去瞧刘玄淮。
让他惊讶的是,此前一直面露同情温和的刘县尉,这时竟也很无情,旁人竟很难分辨出其态度。
张忠莲有些慌神,他本想抽出木签扔向头目,以证他更甚的怒火,转念间,倒又停住了。
“让这商人的家人奴仆先回去,把凶犯的左邻右舍都带来。”张忠莲正了正衣冠,须眉花白,小眼晶晶。
头目眼睛也亮了一瞬,他立马把腰背挺直了,“是!”
回完话,感激地望了眼沈辜的方向。
这记目光让张忠莲抓住,心里也有些得意,觉着他这出以退为进不错。
沈辜高堂端坐,不喜不悲,把玩着手指始终沉静。
刘玄淮照着她的模样,也云淡风轻,面下却千思百转,不知沈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次再回去,衙役们专挑年轻力壮的汉子带来,一路上疾走,很快就回了衙门。
张忠莲端着官架子,面色肃穆地把人又挨个问了遍。
这下将凶犯生平一概了解清楚后,竟得知这当街杀人的恶徒平日里竟是个孝顺至极、爱妻怜子、睦邻友好的好人。
张忠莲抿唇,面露难色。
搞这么一圈,最后还得绕到盐事上。
沈辜和刘玄淮这次来就是为了办盐案,如今脚跟子才落地,就出了这档事。
也怪不得两位官长不善,哪有把人急哄哄推着办事的道理。
沈将军她......不会以为幕后主使是自个儿吧?
不能啊,对他有啥好处。
沈将军一定会知道做这件事对他没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