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彼此呼吸可闻。
宗端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她的面容已变,可这双眼尾上挑的凤眼依旧这般摄人心魄。
嘈杂纷乱了多年的心声,在这样一双黑得透澈的眼睛里,难得宁静下来。
沈辜看着宗端渐渐回神的脸,静静道:“是你活得太苦了。我觉得你才需要好好活着。”
“......不,不是我。”宗端闭眼,他摇着头,捂着她嘴的手早就松了力道。
实际上他刚才的暴起对于沈辜而言,伤害性也近乎为零。
推了她,却把手放在她身下,将所有冲击都揽到了自己手心里。
对于沈辜,宗端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与愧恨。
他总是觉得,若不是自己,沈辜的结局定不会是被叛军活活拖死。
就算那副场景没有发生他的眼里,可毕竟相关文字诞生于他的手中,他脑中有想象。
尤其当亲眼看见.......李持慎把沈辜的尸体抱回营帐,宗端自认为不是个热情的人,但他确实在沈辜的葬礼上嚎啕哭了很久。
“好了,我的副将。有什么好哭的呢?苦日子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有的。相信我,宗端。我总是会打胜仗的。”
......
骗子小姐。
你的狂妄——真是无可救药了。
宗端用力地抹掉了眼角的泪水,他抽出手,撑着地面,盯着沈辜,语气恶狠狠地:“你就去送死吧。我宗端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你操心了。老子他妈的要找路回家了!”
说完,他起身站了起来。
也不看随之撑着肘起身的沈辜,大力拉开门,疾步离开。
风雪从打开的房门中奔涌而进,沈辜坐在风口,淋着雪意,很快白了头。
不一会儿,她眉发皆白,甚至连长睫都落了雪,成了冰雪的颜色。
颤着沉重的长睫,抱膝坐在昏黄烛色里的沈辜,从外面看是如此圣洁无辜。
事实上,她的表情也确实很茫然。
她伸出手,接着纷纷飘进来的雪尘,倒像是第一次见到雪般好奇和羞赧。
当雪在她手里化成水,她变化的表情如同乌云飘过青空般明显——惋惜中带着追忆的满足。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掌心的雪水,瞪着水从指缝里渗进手背,再也不见。
没有徒劳去接雪再看的动作。
许多东西本不是再抓住就是万事大吉的。
就算沈辜出门捧了一大堆雪回来,她也知道,这早不是原先的那些雪尘了。
静默半晌后,沈辜拍拍手,站起来,轻笑:“原来你我是既定的仇雠,无怪乎当初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宗老头都为我哭了,你也不哭。”
见过雪洁白的样子就好了。
你不能阻碍在暖融融的春风中,它们的消融。
也不能阻碍在人们纷沓而至的践踩里,它们的污浊。
沈辜施施然走了几步,长身玉立于昏暗里,她的眸光宛若日色耀眼。
几十年的苍凉落寞生死四处地回到了沈辜的眼底心中,她却像个少年,抱怨地咕哝着:“宗端发脾气还真凶,刚才......好像要咬我?”
当宗端压着沈辜,让其不能动弹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一刻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就是这两片薄红的唇,说的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话。
当猛兽遇到威胁它生命的东西,除了嘶吼,它们还会伸出尖牙利齿进行撕咬与标记。
可惜宗端心底的兽性不会对沈辜发作出来,他的眼神艰难地避开了沈辜的下半张脸,从而盯着她的眼睛愤怒。
回想他好玩克制的表情,沈辜笑:“老男人。”
“去找回你的家罢,沈抚安遥祝你成功。”
*
翌日。
沈辜起床洗漱完,首先让府里的长随上街买了许多甜腻的糕点回来。
她拎着这些点心,给刘玄淮的门口放下两包,再给宗端的门口放下两包,而剩下的三包则全进了自己房里。
走过前厅,两人都没出来,沈辜神色沉重,思忖很久,她折返回去。
到刘玄淮门口,他大门紧闭,门口的糕点半点位置都没挪动。
沈辜抿唇,俯身从中拾起一包。
转了方向,到宗端那儿去,他也大门紧闭的,可是门口的糕点却不翼而飞。
......还以为能多捞一包甜点的呢。
沈辜痛惜地摇摇头,纠结的目光在手中的甜点久久凝滞着。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上前将糕点放在了宗端的门口。
算了,再买好了。
沈辜转身出府。
刘玄淮需要时间平复他的仇恨与怒火,而她别无选择,只能马不停蹄地去衙门看守。
在她走后。
两个男人的房门竟不约而同地打开了。
刘玄淮低头望着比方才少了一包的点心,顿了顿,似乎已看到沈辜偷偷摸摸地拿起那点心吃的快活样子了。
抚安老大不小的,都该娶妻的年纪了,却还这样孩子气。
他叹了口气,唇畔终于露出星点的笑容,弯腰捡起糕点,自进去换官服。
而这厢宗端打开了门的一条缝,瞥见门口多出的糕点,冷笑,但迅速地伸手把它们拿了进来。
“把我当三岁小孩哄,我也不会留在这个破小说里。我是一定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