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岁这样小,竟已爱喝酒了吗?”
“是为您准备的。待您进京,定能青云直上,届时庆功,就用家乡的酒罢!”
“那一坛可不够。”
“我年年来此,一年一坛,经年过后,必有十数之多呀。”
到她死在北疆的前一年春天,沈辜还在此埋进上好的梨花白。
“小兄弟,莫要发呆了,过来将匾换了罢。”
梁葫芦苍老的声音乍然响起,沈辜的思绪遭断,连忙扭头:“来了!”
快步跑开时,她最后望了眼树下平坦肥沃的泥土。
这酒...想必只有初年埋下的那坛最为醇美。
其余之数,不过是点锁情的祭物罢了。
沈辜背着木梯再次经过梨树时,半点余光都没匀过去。
“这牌匾真不题字吗?”
把刻有李府的匾落下,换上梁葫芦交代的无字木匾,沈辜爬下梯子,再三确认。
“刻字做什么?公子与我来此,本就不图将声名显扬出去。”
实际上,若不是忧心梁诤过不惯每日寂寞的时日,他们本是选好在狐鬼山后的小刘村住房的,那儿是与世隔绝的绝佳去处。
但人烟稀少,也不利梁诤的心性涵养。
梁葫芦叹口气,这样下去怎么好。
原本梁二被娇养时,脾性乖戾嚣张,有梁家罩着也无碍。
可现即被赶出京城了,梁诤愈发怪癖难言,口不饶人不说,眼里更时见恶毒之意。
梁葫芦抬头望望空荡的木匾,嗟叹两声,“小兄弟,我何等想你能留下啊。我们小公子就缺个年岁相近的玩伴,你若能来,我便将你奉作三公子都好。”
闻声,沈辜奇怪地瞥了这老仆一眼。
不过她也顺而想起小刘村诸人的排斥,再听这咫尺可触的荣华富贵的许诺,她叹气,真是泥上天里的对比。
“老人家言重了。”
梁葫芦不舍地问:“当真要走吗?”
“有缘再见。”沈辜对老人家作揖后,又转过身,对着曾经的李府府门深深弯腰。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为李持慎做冲锋陷阵的棋子,他指点江山,她从不辱命。
可满盘皆输的是她,被嫌恶抛弃的也是她。
她再活一生。
要做局外者,取得盘中棋,杀死执棋人。
“青山白水我在此,李持慎,我们明堂会相见。”
届时,他会是她刀下魂。
沈辜转身离开,走出邦衡街,去寻王老爹,准备回她的狐鬼小山。
而在她身后,梁葫芦把梁诤推出来,老小两人,注视其背影消失在街尾。
“你没给我留下她。”
“老朽的错。”
“若是在京,我可能会杀了你。”梁诤眉眼俊秀,眼珠却黑沉沉的,如那块被扔掉的旧匾,隐约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二公子,您现在身边只有老朽一人。”梁葫芦低眉顺眼,恭敬道。
“是,”梁诤单薄的胸膛起伏一下又平缓如初,他轻轻笑:“本来我该有两个人。”
梁葫芦沉默。
*
找到王老爹,其时正腆着肚子赤膊剁肉,沈辜上前用零碎的铜板买了二斤肥瘦相间的猪肉,“王老爹,您这活计还有几时?”
“不多,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关店,去对街粜米买面。”屠户使的是大把力气,故而穿着薄衫也累得满头汗津津。
沈辜把一挂肉提在手里,笑道:“再有这半时辰,您能挣多少?”
王老爹忙得心烦,小无赖这玩笑的口吻直接激怒了他。
拿着砍骨刀的大手往她威胁地劈砍一下,厉声道:“别跟我这没事拿趣,我没有迟先生那好心。”
被人像丧家犬般驱赶,沈辜也不是第一次,闻言笑而不语,把碎银一把子掏出来,摆在案板上依次码开。
“做什么?!”王老爹瞪眼如牛,满脸惊疑不定。
“王老爹,这些银钱,够抵你这半时辰的收入吗?”沈辜慢悠悠地捡起一粒银,黏在指头递到王老爹眼下,放大给他看。
“这...够是够的。”
不仅够,甚至远远多了。
难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果然,“那您这便能把铺子关了,与我去米铺将先生的事情办了罢。”
“你急什么,迟先生的事情我一直记得呢。若是疑心我因你而和先生叫板,那你大可不必的。”王老爹还算忠厚,大抵劝了下。
小无赖虽说无耻,可毕竟是迟恕庸的学生,想来会教好的。
他接着又说:“你没爹没娘没教养,这我晓得也怪你。但身上有钱不能随意挥霍,不然就是在先生家中住,日后也没出息。”
“王老爹,您还真是快人快语哈。”沈辜被这没爹没娘没教养的话给噎住了,哈哈两声,把银子往前推推:“您也莫为我操心,只是想买些私物,又不识得在哪里,这才央您来带路的。”
王老爹把砍刀往案板上一砸,把手上血水用衣物擦了,“我也不要你钱,只要你日后在先生面前多说些我家王苌的好,我便感恩你了。”
“诶诶,那自然。”
沈辜知道事情成了,乐滋滋收好钱。
待关好铺子,二人先去米面铺子买好粮食,米面各三十斤,王老爹瞧着瘦,但将六十斤重物背着,却腰板挺直,仿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