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见面如此狼狈——叫人一脚一步踢了进门,刚进门又听到沈辜混不吝的玩笑话。
他真的受够了:“你既然想说,那便说!”
梁葫芦皱眉阻止:“沈小兄弟,别听公子的,他这是气话呢。”
“让她说!”梁诤闭眼吼道。
阴风吹过梁诤的黑发,沈辜看见他皓白的颈肉处绷着细细的青筋,怒火埋没了他的理智,可没有影响到她。
不过霎时觉得意兴索然,摇头,“...小公子真是幼稚得很可怜。”
她接着淡淡地回看梁葫芦:“说吧,用何法找到我的。你若不说,”
举起双手,手腕翻转,沈辜把血津津的手掌慢慢翻给他看:“那我这双手,淋的可就不止阒贼的血了。”
梁葫芦额间划过一颗豆大的冷汗,他弯腰,沉声道:“沈小兄弟,也是不得已,求您原谅。”
沈辜俯视着他。
“我那金疮药用得可称心吗?”
她从腰间布带里取出两枚瓷瓶,撷至指尖,转了转,“药香寻人?”
梁葫芦颔首,“此药对治愈伤口确有奇效,可若涂满一月,便会留下异香,香味会附着路上所经一切。此刻只要有条犬,便能依香找到人。”
“你心眼还挺多的,”沈辜攥住瓷瓶,盯紧梁葫芦:“香味会存多久?”
梁葫芦愧疚地撇过头,“...少说四五年。”
这样久?
究竟是何等邪香。
沈辜眸光阴沉:“什么狗都能嗅到我身上的香?从未闻过你药瓶的狗可会依照这香找到人?”
“常理说,不会。”
“常理,”她不冷不热地勾唇,“若事出反常又能如何?”
这句问得很愚蠢。
怎么乱猜都逃不过一结果:反常,便是能找得到她。
其余还能如何。
沈辜不是蠢人,她根本不想从梁葫芦的嘴里再拿到什么答案。
她如今知道了,新涌上的怒气又很快被冷静代替。
战场上讲兵贵神速,她捏紧拳头,回身狠狠地砸了梁诤的四轮车一下。
梁诤端坐着,被她平白砸得颠簸,瞪着沈辜,双眼睁得过度,一时满目血丝,俄而毫无征兆地掉了泪。
“呵,该哭的是我才是。”
沈辜穿过他,走进人群,沉声大呵:“都别呆站了!立刻给我拿上所有兵器甲胄,带上厨房里的野菜,搬着白胡子老道!走!”
“走?去哪里?”小妹很茫然地眨眼。
“当然是去个阒贼找不到的地方。”沈辜掉身,大踏步到梁葫芦面前,一把抽出他捂在腰后的金鞘匕首。
这是把锋锐的好刀,银片薄薄,吹毛立断。
她拽出这把刀,接着掉转手腕,撕开腰后衣料。
再扭头费力望着腰处已结了暗红色疤痕的旧伤,上手摩挲着,闷声笑了两下。
“又给自己人害了一回。”
沈辜低喃,实际上除了靠得近的梁家主仆和王苌三人,没人听得清她话语内容。
但才有了主心骨的败兵们如今看她正是如看日头,宝贝尊崇得不行。
就是没听见沈辜讲什么,也看得见小将军眼里泄出的一丝脆弱。
是的,小将军。
是那最先跟沈辜下山杀阒贼的十五人传出的称呼,过了今夜,倾军出动,得了胜果后,就是三百号人齐齐整整地跟着喊她小将军。
而望到沈辜破天荒的苍白情态,也都出离愤怒和不知所措了。
愤怒的是罪魁祸首梁葫芦和梁诤。
不知所措,自然是想上前对沈辜抚慰两句,但又不敢去询问宽慰。
他们这帮子,除了年纪都比她大外,也没什么值得去并肩站立的资格。
“...嗤。”
寂静的环境中,血水从瘦薄的皮肉里喷涌而出的声音尤为刺耳惊人。
“沈,沈辜,你这是做什么?”梁诤面色惨白,他泪痕凌乱,袖在衣衫里的指尖忍不住掐紧了手心。
——沈辜用匕首,缓缓地划开了自己的后腰。
她沿着那道疤痕,甚至刻意将其划开的长度延伸开,最后折回包环,再向下刺深,一块长条不是长条,扁圆不像扁圆的红肉,就这样被挖了出来。
挖肉的过程之漫长、之血腥、之淋漓。
已有人忍不住扶墙呕吐,呕声奇大,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一般。
“小兄弟...”
“沈辜...”
“小将军...”
沈辜一一朝喊她的众人看过去,面如金纸,唇白干裂。
“呵,”她有气无力地笑了。
怎么会有人这种时候还在笑。
无人不在想,无人不在在意她的笑。
梁诤最先颤声地说出了完整的问句:“你在...做什么?”
沈辜把因失力而用尽全力丢出去的刀,还给梁葫芦。
她没看梁诤,但回答:“若不想阒贼找到我,让全军尽没,就只有这个法子。”
“梁老,还有其他药吗?”
梁葫芦忍着泛起酸涩的眼睛,慌忙从背后布裹里翻出一个白瓷瓶:“给你,给。这药无色无味,用效不及有香的,可,可...”
他可不下去,只能僵硬地走到沈辜身后,抖抖索索,把药面子撒了好多在她腰间绑带里,好一会儿才把那处凹陷的血渊给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