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辜又看清她的远方了,李持慎那张白腻的面庞,虚情假意地对她弯唇招手,叫她抚安,我们一同上京,富贵潦倒,必定同享。
她嫌恶而困倦地思量,李右丞呢李持慎,我若见到你,你可会吓得肝胆俱裂。
就这样思忖着,沈辜渐渐睡去。
若不然说北疆是大庚军防要险,剑山当前,在内是莽莽森原,出山关是无垠漠海。
阒贼穿越沙漠来到珦城已是不易,要想横跨丛山峻岭的剑山,更是难上登天。
故而在他们尚未研究出如何把成千上万的阒兵送过剑关前,沈辜有时日布战阵盈军力,暗中削弱阒搠的兵力。
可山脊黄沙是不认人的,这些对阒兵们是难于登天的屏障,对坚守它们的大庚士卒而言,也温情不到哪儿去。
沈辜醒时,方褪去眼中迷蒙,便发觉周遭弥漫着一股极其低落沉闷的气息。
她转了转酸痛的脖颈,站起来看着据坐的众人,“身子还乏得不行?”
“......”程戈抬眸,望她一望,抿嘴,张嘴发出颤抖的音节,猛然说不下去,用力撇过头。
沈辜看见他依旧微颤的下唇瓣,知道是有人死了。
她见过太多人死,也见过太多人面对死。
程戈移开的眼睛告诉她,有个人——或者是有些人,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赶赴了死亡。
她缓缓走到众人中间,四周扫了一圈,很快发现了有死人的地方。
踩着腐烂的树植,沈辜走到那里。
柿子贴着她大腿跟着——它今日出离安静,以往见到生肉,这头凶猛的灰狼会兴奋地嗷叫奔跑,它安静,因为知道主人可能需要这份静声。
沈辜走近时,看到十几具高矮胖瘦的尸体。
他们身上的黑甲在晨曦里还闪着微光,脸庞上干涸的泥块基本把原本样貌都遮住了。
死人都是不好看的,沈辜仔仔细细地把这些人从头到脚看完,才终于认出其中个胖子她见过。
正是最开始替程戈反驳她的人。
她正要蹲下身去摸胖子的脉息,王苌在身后道:“抚安,别摸了。身子都硬了,早死了的。”
沈辜的背脊一僵,可能是弯腰带动腰伤,钻心裂肺的疼痛阻滞了她的的动作,也可能是对躺在地上的这些人绝无生还的认知,拦住她无劳的作为。
她停住,于是背后的每个人都停住,他们都像自己依靠的木头一样,望着沈辜的背影,于无声中更无声,于茫然里更茫然。
柿子舔舐掌心的水声如平地惊雷,沈辜陡然动了,她继而绷着身子蹲下,扯开胖子的黑甲,手指四处按了按。
尸身发硬,不妨碍她找到柔软凝着黑血的伤处。
伤在脖颈,是两颗漆黑深邃的齿洞,显然来自林中某种毒蛇能喷毒汁的双齿。
程戈声音干涩地道:“...十几条汉子,都这样死了。”
沈辜探伤的手搭着柿子的脑袋,垂眸看地面,说:“莫名其妙?”
程戈:“莫名其妙。”
王苌忽然恨声地咆哮:“他娘的,死得真他娘的憋屈!”
他的骂声显然正中无处发泄苦闷的士卒们心思,于是大家都骂爹喊娘,为十几位弟兄无知的死而痛声大骂。
到最后,他们不再诅咒蛇和莽林里一切的草木树枝、爬虫鼠蚁,骂战演变成一种带着切齿仇恨的战意,山下的阒兵们变成众人宣泄恶意的对象。
沈辜站好,她用几近冷漠的沉静观瞻着眼前唾沫横飞、恨得脸红脖粗的新兵们。
在她这样锋锐淡然的视线下,群起的口水硝烟渐渐落下帷幕。
但他们还在愤怒着,心里的怒火已把全身的血液烧得沸腾。
过往既不论,至少此时此刻,二百多号人是真正的志切同仇,众思敌忾。
可就是再忘情,也不敢顶着沈辜旷古幽深的眼神失态。
...场面重新陷入窒息中。
“阒贼他娘的?阒贼他爹的?”他们的小将军似笑非笑,众人完全噤声。
但小将军随之大感其是地点头,她点头,然后很恪守军骂难听之准则地道:“杀他爹娘的阒贼,日/他个阒狗贼们的人仰马翻!”
“杀!!!”
霎时杀声震天。
甚至不用沈辜再多说一句。
有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往往会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开始。
沈辜已经用两次成功的偷袭铸就好这些孱弱之兵的心中胜势,林中这条咬死十几人的毒蛇成为让战势决堤的最后一撬。
这即所谓的因势而行,无势之前,将领要起造势之能。
而此时山下,阒搠带领二千铁甲精兵,剑冲戟刺地涌进了道观里。
第29章 三袭
◎沈辜和阒搠,相似◎
兵法有言,知兵之将是生民之司命。
沈辜激起众士卒的战愤后,现即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把二百多人安排成尽善尽美的作战队形。
首先要有斥候①,负责在前侦查地形和敌情。
山路复杂危险,此人必须熟知地形且善于攀登,身形敏捷。
早在前两次偷袭的过程中,沈辜便已在暗中观察,她心中有人选,只是还有隐忧——这群兵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某些关乎胜败的细微之处,他们难以察觉。
思来想去,沈辜看向程戈:“校尉,与我下山探探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