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程戈耷肩,慢慢转身,他不敢看人,只好轻声说出最真切的渴望:“我也想像她那样活。”
我们多想像她那样活。
他等到的是沉默,然后他转身走向沈辜,身后的人沉默地跟上。
阒搠确实疯了——他本来就异于常人。
入夜后,山火不再起,他转而开始烧城。
阒兵的主力营寨安在城南,城中经过洗劫早已萧条空落,自阒入城,城中地带很长时间不曾有这般热闹的场景。
没能逃的、不想逃的老幼妇孺们,乃至一些不愿上山的败兵们,此刻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被绑在木桩上,蹲站跪,头低垂。
黑甲森严的阒兵们将其围住,从盔里露出的两只眼睛冷漠而残酷。
每个阒兵都手持利刃火把,在绑人的木桩旁,已有烧完的人形黑炭...几十具。
“抚安...”王苌咬紧唇瓣,他一瞬不移地盯着那些化成炭块的躯壳,显然猜到这里的惨剧。
沈辜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脸,余光瞥到跟上来的人,大致数出是不少的,就又平淡地别过脸,继续观察木桩周围。
“上将!”
阒搠的金甲闪着夜星和火光而来,他大概总是这般面无表情,好像平常人的欢愉悲哀,在他这张脸上一生都得不到存续。
向他问礼的阒兵是那擎,他的父亲是那枳,那天砍头的时候,他亲手压住自己的父亲不让其逃脱。
“上将,我们在山上已经烧了七八处了,但还是没见到庚人。”
阒搠点点头,提起腰间长剑,用剑鞘指向木桩:“多少个了?”
“禀上将,约莫...六十九人了。”
他漠然地乜去一眼,而后揉了下眉心,侧开身子,面向夜幕里巨大的山影。
“沈辜,我知道你在这。”阒搠望着半山某处,那儿不是沈辜藏的地方,其实他除了山和树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笃声道:“我也知道,你想救这些庚人。”
他微微别脸,眼尾扫了下人群,那擎立即明白其意思,大跨步走过去,扯出个面露麻木的男人便往阒搠脚下一扔。
“跪好。”阒搠踩着男人的背。
沈辜的位置离得不近,但足以看清那个被踩男人的脸。
她不认得他,但后面那群老粗们认得。
“不是刘校尉的?”
“是刘校尉!”
“刘校尉没死嗳!”
一群溃兵看见了另一个溃兵,他们见到的刘校尉,和程戈一样,大家平日兄弟相称,当阒兵来袭时,他恐惧而奋勇地说要留下,给弟兄们留足逃命的时间。
“...就是刘校尉嘛,他没死嘚。”
“好呢,到底是命大没死了...”
“马上也要死了。”程戈说了这么句,然后所有人就都闭紧了嘴。
他们宁愿刘校尉在阒贼破城之日就死掉,免得今天要亲眼见证。
“程校尉,这咱弟兄?”
沈辜双手握成空心的圈,圈在眼周仔细地看着那个男人,“大家都很熟嘛。”
程戈黯然地回她:“他是刘校尉,我们中间第一个要求留下来守城的人。”
正收回手的动作微顿,继而又放回去,沈辜看向刘校尉四周的守卫,“他旁边人挺多的,阒贼在引我去自投罗网呢。”
“嗯。”他们无从反驳,这是事实。
沈辜沉吟,她蹲在林丛里,只要不故意暴露身形,大家这伙子今夜就不会有危险。
那厢阒搠伸出右手,一把匕首被放到他掌心。
他抬眸,慢悠悠地望了下山体:“沈辜,我知道你们庚人最重情义,这个人是你们骨肉同胞...”
甚至话都没说完,他出其不意地反手后刺,匕首狠狠扎进刘校尉肩头,鲜血瞬间汩汩。
阒搠不回身看,他重伸出一只空了的手,又有把匕首放进掌心,“我记得你们有个皇帝,最爱说君子仁义,你是庚朝将军,当也不差。”
阒国三王子连本朝先帝的治国之道都明晓,这无疑验证了沈辜的猜测,阒搠定在大庚生活过数年,才能既熟悉庚话,又了解朝政。
王苌听阒搠讲仁义,不忿呸声:“什么东西,蛮夷之人,焉敢妄谈我朝先帝。”
“闭嘴。”沈辜侧耳,阒搠接着道:“你若真君子,便不要坚壁清野,应我战檄。”
君子?沈辜蓦然笑了,这两个字不好笑,但她笑。
怎么死来死去的,个个都得跟她提个君子小人的事情。
真君子就得慷慨找死,小人就是苟且偷生吗?
这个三王子真无脑疾吗?
捉了她,她就不能再逃?
阒兵高大,在她这里也是三瓜两枣,大刀砍几下就倒。
“噗嗤。”
沈辜最后还是没有出现。
阒搠用第二把插进刘校尉肩头的匕首应和她的无声。
“刘校尉...”程戈怕死,可他更怕兄弟们死。
第二把匕首刺激的不止他一人,百来号人没有不掩面的,他们不敢再看,就怕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可是沈辜没下命令,他们也不能冲。
沈辜俯趴在最前,不去看这些人,用后背也猜到这群怂包要憋猫尿了。
她于是回头,给离得最近的程戈狠狠一脚,“给我收声,娘的,个个没用的东西,天天就晓得号丧怕死,我沈辜这辈子怎么就带了这么群个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