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搠不痛不痒地垂眼看下被袭击的地方,“你大可就这样踢我,本王的甲胄就是□□都不会破。”
他很喜欢身上的金甲,沈辜看出来了,这位是个战疯子,爱有关战争的一切物什。
今天用珦城百姓的性命和放火烧山这一招来逼她出来,就是想拿她解乏。
她知道这是个阴谋,却还是不得不露面。
兵法里有招叫攻敌必爱,出其必趋。
攻打敌人的要地,这样敌就算知道这是诡计,也不得前往相救了。
可是那群百姓关她什么事,怎么就是她必须要救的了?
沈辜骂两声自个儿,再骂三声自己的耗子怂兵们。
命啊,都得活命。
她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这群人没有,所以要把命给他们。
她自己禹禹独行向另一条小道。
到阒搠营帐时,阒搠问:“你不是个为几条命就妥协的人。”
沈辜淡淡回:“士之流血,将之过责。我不像你。”
阒搠让人把她捉进牢里。
*
“小将军被阒兵抓走了。”
“为什么?她那样厉害!”
“...她为了救刘校尉。”
“可...刘校尉死了啊。”
“没死,在城里还活着呢,我们不也在这好好活着呢吗?”
“...小将军也认识刘校尉嘛?”
“不认得,但她听说刘校尉是第一个守城的人后,就说,‘那是咱弟兄啊’。”
“哈哈,小将军也把我们当弟兄的喏?”
干巴巴的笑,接着就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沈辜自投罗网的那晚,阵地里照常留下二十几人看守。
老弱病残一列的白胡老道、梁诤、梁葫芦和来时一样,带着木然和沉默坐在他们固守不变的弱者之地。
他们听着这些兵胡侃报丧,逐渐听到卑劣的人群传出散伙回家的声音。
这声音甚嚣尘上,演变至后,四肢健全的人已经开始疯狂地欢呼起来:“这破仗我们是打完咯,将军完了,我们也完啦!”
“完啦完啦,不如回家去侍奉老娘啦!”
“哈哈哈哈,屁的小将军嘛,搁我家里还没我那二弟大呢。”
“就是嗦,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过来充蒜领哥们打仗哩。”
“......”
他们恶毒,学着沈辜骂人时的狠厉,毫不留情地批判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缺点。
言辞像是啐着毒汁,他们狠毒地将其仍掷到离开的沈辜身上,王苌最先受不了,他大骂着冲上前,和一群老粗们摔打在一起。
他们滚着打着,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沈辜练兵很厉害,这群人如今在身体上绝不能用孱弱来形容。
因此打起来的时候,也尤其狠厉,王苌双拳难敌四手,半个时辰后,就被打得倒地不起,鼻青脸肿。
他摊着流血的手脚,左边望那个狠色未消的同僚兄弟,右边望这个恶意满满的袍泽弟兄,忽然嚎啕。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不想做大丈夫,他不要前途。
他宁愿就在小刘村被狐鬼山压死,也不想眼睁睁地见小无赖去死。
呜呜...啊啊...
王苌的哭声凄厉,像是只恶鬼白日化形了。
他哭得很难看,让人很难理解他已是过了及冠年纪的男子。
这群溃兵们被哭得更加愤怒,但不再上前去打,他们一个个抿嘴坐了下来。
坐在王苌手边。
王苌哭得气喘不上来,呕出大口清液。
一只黝黑粗糙的手伸过来,用磨得破烂的袖口用力地擦过他唇角。
哭咽中甩开这只手,却招致了更多只脏兮兮的手伸来给他擦嘴。
王苌睁眼,刚才还叫嚣着把他打死的人,如今都坐在他身边,用手给他擦眼泪抹口水。
废物们望着小将军的死忠,说:“兄弟,跟我们逃吧,小将军回不来了。”
王苌破口大骂:“你他娘别放屁,你老爹才回不来!”
没人生气,他们没资格对他生气:“我们没用,我们再也遇不到小将军这样的人了。”
小将军什么样的人呢。
能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好将领,能把他们瘫软的脊梁骨抽出来打直的神仙,能点燃灰败的希冀的人。
她盛放的姿态很耀眼,太耀眼。
真耀眼啊。
我们也想把命活得像她那样呢。
程戈是溃兵里官职最大的,他终于在喧嚣之后狼狈地现面。
第一句,他晦涩地问:“弟兄们,逃吗?”
他的弟兄们埋头。
第二句,他晦暗地说:“弟兄们,走嘛?”
她的弟兄们抬头。
王苌在躺倒的视线里,看见人群站了起来。
他们的身影淹没光色,只给他留下一堆黑漆漆的背影。
他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好像是不知道老粗们干嘛去。
又好像知道。
那个方向在前进——他们去自杀。
第34章 她的同袍我的坟
说是牢狱, 其实不过一间荒废的祠堂。
门外有重兵把守,说明阒搠也不想让沈辜逃。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沈辜手里提着根稻草,鞭笞脚下的月色, 她似乎很有闲心, 吟诗时眼神很淡,俄而抬眼从狭小的窗口望出去, 见到圆月如银盘, 挂得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