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走出匪道,钻出剑山走了不多会儿便遇一庚兵盘问时, 沈辜淡淡地抹了把脸, 看着面前的长矛道:“我是你们副将。”
“什么?!”
恐惧的惊呼来自于某个失了神的阒兵, 他茫然地张嘴,不用细看, 其落在腿侧抖若筛糠的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沈辜扶住他的手臂,这不是同情, 她只是不想好不容易带回来的俘虏就这样倒下然后死掉。
热爱战争的阒兵和享受安逸的庚兵从来都是相互仇恨的,吃饱的人恨身边人不作为,饿了的人恨吃饱的人, 就是这么个道理, 两军对彼此的仇恨和残忍司空见惯。
他们之间有着刻骨恨意, 但从不抱怨。
沈辜被放了行,那擎坚守的自傲再也拼不起来——他的腿立刻瘫软,最后只好由沈辜点了两个兵把他抬回自己营帐。
请了大夫吊着那擎的小命,沈辜马不停蹄地又奔向宗端的帐篷里汇报军情。
两人谈了一宿, 谁都不知道这二位将领聊了什么,只晓得当熹微的晨光重新撒满这片战土之刻,沈辜率先掀起帘子走出来。
她对着初日像发懒的猫一样抻腰, 然后扭过头, 对走出来的宗端慵然道:“宗将军, 切记我的交代啊。”
宗端抬起温和的面孔,炯炯有神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自不敢忘。”
论年长,宗端大了沈辜近一轮。
而当这个小辈涎着脏兮兮的花脸闯进营帐,三两下倒出她绝妙的作战计划时,宗端眨眼之间就从严厉冷峻的官长转换成真正宽和的长者。
然后沈辜谈到她的要求:“粮草兵马管够,援兵必须随时待命。”
宗端是几乎溺爱地看着她,应好之外还会赞赏地鼓掌。
“这是场必然之举,万望将军不要亏待了我这群拿命换命的兄弟们。”
沈辜说完,打了个瞌睡,猛地惊醒后,周围人看她已是像看自家顽淘弟弟惹祸被打后的怜爱。
她上战场的时候,对旁人的态度大概都是忽略的。
这时也不例外,也不知道也不在意站着打瞌睡有多不雅观,她接着更不雅观地扒下身上的阒兵黑甲,带着一脸困倦地拖步回帐。
沈辜回去看了眼那擎,这小子同样是属害虫的,眼瞎残废了却还活着。
他活着总还是有用处的,沈辜倒在自己的床上,这个伤兵另一边铺子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别动。”
沈辜缓缓睁开双眼,她的声音在昏暗的帐内显得如此惺忪,可伸出的手却像把铁铐子牢牢地攥住了那擎的手。
那擎下床的动作僵在了那里,他像尊血淋淋的木雕泥塑般不动了。
他那惶恐滩头说惶恐的样子既可怜,但又因为是阒兵的身份,又十分招人畅快。
“没绑你都亏我好心,别惹我不快。”
沈辜跃下床,到桌前拿小兵送进来的干净衣物。
她穿得利落了,把腰封一扎,后脚把那擎踢到在床上,然后就走了出去。
“看好里面的。”
吩咐了门口的卫兵,沈辜甩了甩清明起来的头脑,转了个方向跑。
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曾被自己称作是溃兵,现在被正统的朝廷兵们称作是溃兵的——溃兵地。
程戈、假和尚、左纵头、王苌.......当然还得算这头凶悍的灰狼柿子,生死里相携走过一遭的弟兄们见到沈辜,先是愣了。
打架的委顿下来,互骂的羞涩起来。
只有柿子一如既往,热情奔放地扑进沈辜的怀里。
“小将军!”
“抚安!”
这下子是活人们的狂欢了。
第43章 我本不重要
◎我来帮你◎
“许久不曾见了, 诸位怎么还一副饭涨傻脓包的丑样。”
沈辜咧嘴,左边拍了下王苌的肩,右边锤了下程戈的背。
他们涌过来的时候,领头的几个气势汹汹, 一副问责的模样。
可当沈辜混不吝的手掌甩到自个儿身上了, 老粗们反攻回去的心思纷纷塌落,-忙不迭扭头抹了抹眼角。
“哎, 这是做什么嘛。”
沈辜看得发愣, 就是大家一起从阒营逃回来的时候, 也没见这几人沉默成这样。
她看向离得最近的王苌,而后上前一步, “你们......”
王苌把手死死扒在脸上,从指缝里注意到她的靠近, 静静地往后大跨。
他一退,遭不住的众人也跟着退。
沈辜看得又气又笑,半呵斥半威胁着:“再动依违令不从处置!”
小将军把官威都搬了出来, 就没人敢再后退。
于是沈辜望着这群捂脸的捂脸, 转身的转身——就是不愿意直视她。
她走到王苌面前, 戏谑地把他扣眼珠子的手使劲掰开。
“你......”
刚看清手掌掩盖下的脸,沈辜的笑便僵在嘴角,“哭什么......”
她束手无策地站着,接着退后几步——她倒违了自己的令——和众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互相呆看。
拿开手后, 王苌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赫然在浊泪横流,时常挂着的暴烈表情如今也软绵绵崩了,他尽作无言凝噎, 死死咬紧下唇乞求不发出更多丢脸的声音。
“啧。”
沈辜咳了声, 欲启唇说点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屁话, 可是话滑到嘴边,她正好扫到假和尚流泪的眼睛......忽然就静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