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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坊杨府
杨玉柔在软榻上半倚着,手里捧着一盏茶,但半天没动。三个孩子饭后已经被拘去歇午觉,所以此刻也是难得的安静。
“江媪回来了——”
杨玉柔立即回神,杯盏被重重落在案几上,几滴热汤洒出在桌面上晕开。她在婢子搀扶下趿拉鞋履,见着江媪便匆忙迎了出去。
“阿姆,怎么样?”
“瞧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行事不庄重。”江媪从婢子手中接过杨玉柔,扶她去胡凳坐。
“是我着急了,”杨玉柔敛色,冷静后挥退厅里的多余的人,“你们都退下,去门外候着。”
“喏。”婢子们鱼贯而出。
“阿姆,那小娘子果真与夫君相似?”杨玉柔压低声音追问。
“确实有五六分相似,尤其眼鼻与轮廓。只是——”江媪甫见萧懿的脸,就心生诧异,“我细瞧,她发缕微卷,瞳仁浅棕,应有异族血统。”
“异族血统?难道阿姊嫁予番邦人士?”杨玉柔猜测。
她从雅州一路北上,路过梁州时因探看阿耶阿娘滞留几日,也透露了回长安的缘由。阿耶也说,阿姊十二的年龄充掖廷,直到成人后出宫,变化应是很大的。
前些日子刚到长安,因宣平坊这座宅子买来被空置太久,虽有留人做日常清理,但为住得舒适也费了杨玉柔好一番功夫。整理修缮期间,她派人打听长兴坊食肆的情况,本以为要花点时间,但没想到食肆出名得很,一问人人皆知。
“小娘子的爷娘果真不在?”杨玉柔前阵子听得这消息就暗道不好,爷娘如若在世,哪还轮到小娘子孤身经营食肆。夫君才萌生的希望,难道又要打破?
江媪颔首,食肆里人员简单,都不像是小娘子的亲人。
“十三四的年纪,推算时间也合得上。如果真是阿姊之女,也就是说阿姊泰康元年放出宫,一两年内择人成家哩。”杨玉柔打算明日便去食肆探听。
其实杨玉柔还有些顾虑,万一孩子真是夫君的甥女,又碰巧是那等不知礼数、胡搅蛮缠的,她应对起来也棘手得很。
“阿姆,这小娘子,你瞧着如何?”
“唔,堪堪见一面,品行如何摸不清。但能一人将食经营得有声有色,迎前送后热情大方,肯定是个灵巧的孩子。”回忆起萧懿对客人极其耐心,江媪对她初印象蛮好的。
杨玉柔一颗心落下大半,女子清醒精明些没坏处,往后成婚才能撑得住家,最怕就是稀里糊涂的人。
夜里,萧懿还在苦思冥想,脑子里排练各种去萧家认亲的场景和演技。她不知道的是,这些没有用武之地。天选代理人已经在投奔的路上,有人会主动帮她铺出认亲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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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懿又见着那位比孙媪年长些的大娘子,此次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走在她前头的还有一位温婉秀丽的少妇。少妇看上去和襄阳长公主差不多年岁,戴翡翠宝钗,夹南珠耳珰,很有温柔文雅的气质。
“店家小娘子,今次我们特早些来品尝烤鸭,还有雅间吗?”江媪轻声打招呼。
“有的。”萧懿感受到少妇柔和的目光,侧头微笑,引导她们去了包间。
任别人怎么说有人和夫君长得相似,若非亲眼所见,杨玉柔总归半信半疑的。但待看清小娘子的脸后,她立即断定两人有亲缘关系,简直比亲生女儿还像夫君。于是一入包厢,杨玉柔便朝江媪使眼色。
江媪收到指示,挽留住转身离开的萧懿,“店家,我家娘子头回来食肆,不知烤鸭有甚么讲究,是否方便留一会儿为我们解答一二?”
顾客就是上帝,萧懿当然一口应下。等烤鸭端来后,讲解得十分卖力:“娘子,烤鸭讲究的是味道醇厚、肥而不腻。经过烤制,表皮的油已经熬出大半,单独吃也不油腻;但卷饼蘸酱吃,又是另一种风味。”
她还演示了一回儿卷饼夹葱丝、胡瓜等,给客人递了过去。
杨玉柔接过薄饼细细品尝,鸭肉泛着淡淡的油香味和果木香,配菜的清爽劲儿丰富了口感。“确实妙!”
萧懿发现少妇对烤鸭兴致不高,略尝几口便停下。她挺犯嘀咕,这位食客来店里不吃饭也就罢了,干啥还频频端量人呢。于是,礼貌地提问:
“娘子,儿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玉柔摇摇头,“小娘子的母亲姓薛吗?”
萧懿一激灵,立刻起防备心,“为何如此发问?”
“幼时认识一位薛姓阿姊,我观小娘子眉眼,有些似故人。”杨玉柔此番话纯属瞎编乱造,她阿耶都没见过阿姊,哪轮到她去,随口一说只是试探而已。
萧懿头脑疯狂转动,阿宜的娘是宫里正经放出来的,不怕查。薛家牵扯到的案子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家人也都死的死散的散。认识阿宜娘的人年纪不会小,不应该如此年轻的。
杨玉柔通过萧懿的脸色变幻,已经知道答案,郑重其事,“小娘子,保险起见,我们另寻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