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阍室给国公府门房递了名刺,马车便在红门白墙外等候。正门外两排戟架威严耸立,旗幡被风吹得哗啦抖动、一刻不得平息。萧懿的心也跟着上下飘动,生出紧张忐忑来。
等待时间很久又像是一瞬,萧府门开。仆人躬身的指引,“夫人,请跟奴来。”
杨玉柔领着萧懿并随行人员,一路穿过悬山门楼和二门,进入内堂。
室内光线稍暗,南墙的直棂窗很大也很透光,但堂内有几丈深,难免有光线照顾不到的地方。北面是花鸟紫檀木屏风和长榻,榻上正端坐着一位四十几许的妇人。她头戴红宝石金钗,身着红锦裙,襦裙上云曲金线隐隐反光,丰润的圆脸上叠出客套的笑意。
此人正是卢国公夫人高氏。高氏接到杨玉柔的名刺也挺奇怪的,梁州都督的女儿、雅州刺史夫人因何事需要拜见详谈呢?怎么看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呐。
杨玉柔和萧懿微蹲道了万福:“夫人安。”
“夫人和小娘子请上坐,”高氏微侧身,然后不紧不慢地吩咐仆妇,“快给客人看茶。”
客套一番后,高氏直入正题,“不知杨夫人到府,所为何事?”
杨玉柔沉吟片刻,摸摸萧懿的头,“为她而来,她姓萧名懿,小名叫阿宜。”
高氏心里打鼓但微漏分毫,小娘子姓萧,看着年纪比三娘小,难道是公爷在外的私生女?
“阿宜的阿耶乃公爷十弟,也是妾的表姊兄。然——”杨玉柔黯然叹息,“表姊、姊兄接连不幸离世,临终前特让阿宜回长安。”
高氏听前半段时,半颗心稳稳落下,待听全时心跳急剧加速,扑通扑通跳。她皱眉,迅速转头对婢子疾言道:“速请公爷来内堂,就说有十弟的消息。”
国公比萧父年长十岁,萧父阿姨早逝,多亏有正房娘子——也就是老国公夫人照应,才平安长大。因此萧父对国公颇为依赖,对长嫂高氏也很尊重。
高氏默算,自十弟加冠时离开长安已有十八载,十八年间相见次数屈指可数。猛然听到本应好好呆在蜀州的十弟去世的消息,她震惊也有遗憾。公爷前几日还提到,自七月送往蜀州的信都没有回音,实在担忧十弟惹上什么麻烦。然而现在,十弟罹难的恶讯就已传来。
思绪纷乱只在一瞬间,高氏连忙招手让萧懿站近些,紧握萧懿的双手,“可怜的孩子,瞧,眼睛都哭红了。不怕,有伯父伯母呢。”
高氏的体温传递到萧懿的手心,她的身体由僵硬转为放松。萧懿努力挤出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洇湿了裙摆,留下深黄的痕迹。
卢国公萧怀齐急匆匆赶来内堂,就见妻子正宽慰着泪眼汪汪的小娘子。
“你是阿宜?”
“是的,伯父。”萧懿哽咽着行礼,呈递早准备好的信,“阿耶让儿把信带来长安。”
萧伯父翻看是十余封信,悲从中来,瘫坐榻上。十弟被父亲忽视长大,没过什么好日子,好不容易寻到心仪的娘子成婚生子,又遭遇意外,致使独女孤苦伶仃。唉,十弟的事晚点再告知母亲吧。
他抹抹脸,扶起萧懿细细端看,确实能看出十弟的影子,浅棕的瞳仁、蜷曲的头发和深轮廓,这是十弟仅有的血脉啊。
“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杨玉柔在一旁默默观察,既然公爷和夫人认下阿宜,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她及时表明态度:“阿宜有公爷和夫人,妾也安下心来。若不是姊兄叮嘱,妾和夫君是打算留她在雅州的。阿宜明岁及笄,公爷和夫人恐怕又得费心。”
高氏的态度起初亲近许多,点头称是:“本是萧家女,吾等肯定尽心。”
她其实暗自发愁,不敢把话说满。女子的婚事是顶顶重要的,大多数小娘子在成年前就定下婚事。阿宜这个年岁才考虑算晚的,而且又是庶出旁支,估计不会太容易。
萧伯父则和萧懿详细聊起萧父萧母的事来,一问才知十弟半年前就离世,他想都没想,以为是杨家收留萧懿直至近期才送回长安。
萧懿知道,萧家其他小娘子可在食肆里进出好几回呢,以后一见准拆穿。所以她连忙使眼色给舅母请求支援,这点她们已经提前对过说辞。
杨玉柔见状出声:“公爷、夫人有所不知,其实阿宜六月就跟管家到了京城,只是她人小胆怯又从未见过长安的亲人,担心给萧府添麻烦就在长兴坊寻屋住下,还自谋营生。唉,妾也是才知道这事,因此才赶来长安......”
萧伯父更心疼了,阿弟的宝贝心肝在长安漂泊半年还艰苦谋生:“傻孩子,吃了多少苦啊,某愧对你阿耶!”
高氏也暗自感叹,小娘子是个有主意的,真是了不得。
萧懿独自尴尬,误会,都是误会。她真的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凄惨,食肆还挺挣钱的......
当即萧伯父不想放萧懿走了,要留她住萧府。
“阿宜,既然你阿耶将你托付与我,我肯定得照顾周全。大伯母正收拾小院,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高氏有些措手不及,收拾院子哪里是半天就能妥当的?
“对,不用和伯母客套。但今日忙忙糟糟的,恐怕收拾不利落。”她又问萧伯父拿主意,“要不先和三娘挤一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