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靖猛地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搓着衣角道:“三殿下还在衙门里呢,是我路过门外,听见院内有小猫的叫声,才进门叨扰枫叶小兄弟的。”
枫叶做了小书童打扮,但却红着脸,不敢看李时居,指了指厨房:“崔靖带了春饼和红皮鸭子,荻花正在往碟子里装呢,我去帮忙。”
说罢,她低着头往廊下走了。
李时居会心地笑了笑,走上前去,“小崔公子,那只纯白的小猫,便是先前答应要送给你的,只是它现在太小了,待两个月后你再来接吧……不过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崔靖抓了抓耳朵,“真可爱啊,像个雪团子……就叫它小团吧。”
李时居笑眯眯说好,装作不经意问道:“二殿下的事还没办结啊。”
崔靖沉沉叹了口气,“何止呢,挖出萝卜带出泥,我们崔家是勋旧,和霍家那种新贵不一样,皇后软禁了,二殿下被关在宗正寺,那可是陛下的正经儿子,不能杀,更不能放出去。还有我那个堂伯崔垚,被押入天牢等待秋后问斩,也不怕您知道,他给我爹写了好几封信,我爹连看都不看,直接烧了。”
“唉。”李时居不知能说什么,只能跟着感叹。
成王败寇不就是这样,当年明煦帝一场宫变,换来了名正言顺的帝王之位,而陈定南想复刻老爹的丰功伟绩,结果却以囚禁收场。
善恶终有报,说到底,他不该为了这点军火,在漠北害了那么多条无辜性命。
尽管崔靖和崔墨走在朝堂上也如陌路,但他们还有血脉相连,崔靖很是唏嘘了一番,才继续道:“对了,三殿下让我给你带话,下个月乡试和明年春天的会试陛下都交给他把关,你是殿下的学生,要避嫌,这段时日他也不回常会国子监了……他说叫你不必挂心,将全部精力放在备考上。”
李时居哑然失笑,“殿下觉得我会挂心?”
崔靖耸了耸肩,“这是殿下的原话。”
“……好,我知道了。”李时居微微颔首,唇边不受控制地露出一抹微笑。
送走崔靖,吃完晚饭后,她走上二楼,拿出书箱里的各种注疏讲义,在桌上一字排开。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读得太多了,有的书本已经卷了页面,有的连封面都掉了,常用的毛笔上已让拓出了一圈黑手印。
但李时居不敢懈怠,一目十行看得太快,只怕还有疏漏,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这些篇章,一字一句地将句意衍生出来,在纸上模拟可能会出现的考题。
她将过往写的文章拿出来再加以完善,与阅卷官的程文逐句对比,学习他们常用的词语和句式。
看得多了,李时居也有了自己的心得体会,不时摇头喃喃自语:“这样的文章,还不如我写的呢。”
不知是因乡试临近而隐隐紧张,还是对完成系统任务太过焦虑,有时猛地从文书中抬起头来,脑仁会微微酸胀和疲惫,仿佛电脑主机被用猛了,里头的硬件也因过热而闹起了脾气。
仲夏闷热难耐,写不出满意的文章,干脆搁下墨笔,信步往仁福坊的街道上走去。
天色向晚,天河横亘,路边的夜市也准备收摊了,她百无聊赖地问了问街坊邻居今日的收成,聊了聊东家女儿西家婆婆的八卦,这才觉得心头畅快不少。
然而直到她睡下时,隔壁川庐的灯光,却还一直亮着。
八月初,朝廷颁布了各省、直乡试入试的名额,京城属北直隶地界,可以参加乡试的生员近五千名,大概是考虑到这几年三甲均被江南学子霸占,是以北地学子的名额比去年又增了不少。
不过国子监生们对此并不在意,只要是进入率性堂的监生,都足够获得推荐入试的名额了。
离考试的日子越近,来上学的监生便越少,毕竟每个人的学习节奏不一样,告假回家读书更能静下心来不受旁人影响。
不过李时居却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方面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个不会被别人带偏的人,另一方面,大家都走光了,她反倒觉得堂舍里安安静静,十分自在,想到什么还能随时去藏书楼里查找资料。
这一晚,李时居忽然想到了一篇前朝的判文。
为了找到出处,便在藏书楼了翻了整整一晚,爬上爬下,累得趴在桌子上直喘气。
原本只是想略微休息一下,缓过劲儿来便继续看书,没想到书架的淡淡檀香和书籍的油墨味儿实在是太好闻太催眠了,她一个没留神,便阖上双眼,陷入了无边的美梦中。
连蚊子嗡鸣过耳畔,飞蛾撞在灯笼上都没听见。
陈定川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因为夜已经很深了,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
崔垚的案子很复杂,涉及好几条律法,朝中争论不休。明煦帝懒怠多管,直接把权力放给了陈定川。
而陈定川却是个负责到底的人,既然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他便打算寻找前朝类似的案例,以权衡今下的判定。
藏书楼的灯火昼夜不灭,他步履轻快地穿梭在书架之间,刚挑了几本案卷,放在手上细细查看,忽然便听见了一声淡淡的梦呓——
“状元……我要考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