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居点头道好。
又坐了半个时辰,刑部尚书的马车方停在楼下。
这一路颇远,等到林场时,果然已经过了午时,观看的楼台上坐满了文武百官,吏部、兵部、五城兵马司,甚至连东厂和锦衣卫都前来观考,席间茶水管够,就是吃食不多。李时居这才明白,难怪师文耀选择先带她填饱肚子。
楼台是临时搭建,绕着林场而设,李时居和师文耀都坐在左侧的席面上,她微微仰起头,刚好能看见考官那一排的身影。
最中间的位置本是为明煦帝所设,眼下自然空了出来,陈定川身着石青色冕服,头戴八旒冕,胸前和两肩的龙纹异常显眼,腰间玉带亦将身形勾勒得十分挺拔,端坐在右侧第一把椅子上。
除了二殿下大婚那次,他们站在皇城的小桥上说话,然后擦肩而过,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穿得如此冠冕堂皇。
楼台上的臣子和宦官来回穿梭,他也偏着头凝神听身边人说话,李时居出神地望着那道身影,不禁在心中揣摩起他登上帝位的模样。
而陈定川也觉得春日艳阳下,有一双目光比阳光还要炽热,正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于是下意识向目光来源处望去——
原来她也来了。
陈定川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不过很快就有人凑到他身边。
来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童子昂,询问落选者如何安置的相关事宜。
陈定川知道童子昂的心思,霍姣和陈定南的相继落马,让斗了这么多年的东厂和锦衣卫迫不及待寻求新的助力。
只是要进东厂,就得变成太监,即便是落选之人,也未必乐意为了一点权力净身。
但那是落选者要斟酌的事情,并不能由他一口回绝,于是陈定川微低了低头道:“凡是可造之材,即便不及第,各衙门也可以酌情留用。”
要的就是这句话,童子昂不由在心里慨叹一声三殿下是个明白又爽快的人,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还是殿下英明。”
远处一声锣响,是武殿试开始的信号。头一场比弓马射柳,场地中已经摆好了百柱天棚,陈定川微一抬手,在号官的唱和下,几十名武举人如离弦的箭,迅速向目标进发。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起身,伸长了脖子朝下望去。
林场上滚起浓黄的烟沙,虽然看不清具体的细节,最前面的三五个武举人也一直在胶着,但偏偏有个最倒霉的,他所骑的枣红马,刚出发就被石头绊住,摔倒在地。
这马是出发前抽签选中的,摔倒时身边也没有别的考生,大伙儿看得很清楚,就是运气不好,怪不得旁人。
一开始,那倒霉的举子还试图哄白马站起来,在百官怜悯的鼓励中,马蹄子在空中蹬了蹬,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的模样。
那举子只能一屁股坐下,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
多年辛苦毁于一旦,李时居也幽幽叹了口气,师文耀笑嘻嘻问她:“时居兄,文章中怎么说的来着,这就叫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是啊。”李时居慨叹。
射完柳的举子已经抓着鸽子回到起点,那个倒霉蛋似乎已经认命,被衙役们搀扶着离场。
师文耀嗑着瓜子,“我听说贡院也有脏号臭号,还有些考生,素质很差,万一时居兄上了春闱考场,遇到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呢?”
上回乡试时,李时居便留心到传说中的臭号,好在上次运气不错,离厕所很远,两边的考生也很安静,三场下来没受什么干扰。
不过师文耀的提问,倒是很有提前思量的必要。
她想了想道:“我从来都觉得,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环境,而是自己。”
师文耀歪了歪头,不大明白。
李时居道:“这么说吧,只要我闭上眼,让自己感觉到风很清新,其他考生发出的声音也不过是天地万物的一部分,集中精力屏蔽在外,便不会受到干扰了。”
“这是什么心法?”师文耀眨巴这眼睛,“有这么厉害吗?”
李时居嘿嘿笑,“不算什么心法,每天睡觉前试着冥想片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过不了多久你也能行,毕竟,考试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对话嘛。”
师文耀若有所思,点头道:“今日这武科举这没白来。”
楼阁上又是锣响,第一场比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武举人们休整片刻,又整装待发,为第二场、第三场做准备。
方才和陈定川四目相对,李时居有些犹豫,要不要趁着这个功夫去楼上看一看,聆听恩师的指示,毕竟他们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了。
不过甫一抬眼,倒是有个宦官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垂首望着她笑。
“那位中贵人是谁?”李时居用胳膊肘捣了捣师文耀。
“掌印太监童子昂。”师文耀解释,“赵安凡你听说过么?就是接他的班来着。”
李时居挠了挠头,原书中是真的没出现过这个人物,不知此人性情如何,反正陈定川登基不久,便一步步令东厂和锦衣卫式微,剪除冗杂的羽翼,令六部和内阁发挥应当的作用。
大概不用过于提防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