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廊下传来一阵细碎急切的脚步声, 打破了夜的宁静。
童子昂在窗外大概就看见他点亮的孤灯了, 所以门帘子一掀,蹑手蹑脚地小跑进来, 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什么?”明煦帝大为惊讶,手中书册掉落在地。
童子昂叹了口气,“上回还是袁鼎出事,但那明摆着同武德侯没关系,可这回,刚从川庐里出来呐……”
明煦帝喘了口气,按了按心口,“……人呢?”
童子昂道:“太子殿下已经将尸体和侍从送到大理寺了,陛下可要去吗?”
明煦帝深深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事关礼部和他的太子,身体再难受,也得强撑着赶到大理寺亲巈。
冬天亮得晚,御辇抬进大理寺衙门时,天色还是昏黑不见五指。
檐下点着惨白的灯笼,后头的仵作房里人头攒动,正房跟前严严实实站了一排人,守着紧闭的大门。
地上跪着个穿单衣的汉子,似是神志不清,被冷水一泼,倒是回过了神,跪在明煦帝脚边,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道:“太子……太,太子……”
站在明煦帝身后的陈定川神色一动,“孙侍卫有话不妨直说。”
孙侍卫哆嗦了一下,“陛下……小的只知道,今夜太子殿下同尚书吵了好大一架,尚书刚从川庐离开就遭逢不测……依小的看,这只能是……”
明煦帝咳嗽不止,眉头深深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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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李时居埋首修改她精妙的科举改良方案,东奔西走了好几间书院,还询问了好些京中贵女对开办女学的意见,忙得无暇顾及旁的琐事。
直到第二天一早入翰林院时,她才听说了这件事情的经过——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礼部尚书潘实竟被发现暴毙于川庐门前!
东宫尚未完全修整完毕,陈定川依然暂居于城南的川庐。太子事务繁多,与大臣在深夜洽谈,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只是潘石带着一名孙姓侍从离开后,没走几步,甚至没登上等在对面的马车,便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等孙侍卫提着手上的灯笼照过去,方才还好好的潘大人此刻脸色发白,神情痛苦,再一张口,一大团暗黑色的血液喷洒了侍从一头一脸,然后人往后一倒,似是昏了过去。
侍从当场便被吓傻了,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令川庐内的几名家丁匆匆赶出来查看。
——躺在地上的潘石七窍流血,来不及说句话,就彻底断了气。
这可是暴毙啊!
家丁们无奈,只能上报给太子,太子赶出来查看情况后当即决断——将潘石的尸体与此事经过悉数呈报给明煦帝和大理寺。
虽然发生在深更半夜,但惊扰了整个川庐所在的巷子,消息如长了脚一般,迅速传遍京城。
礼部尚书在太子府邸前呕血身亡,不管太子是不是主谋,这可都是一桩足以媲美霍贵妃狸猫换太子和二皇子偷漠北军火的丑闻了!
“……后来呢?太子殿下人呢?”李时居有点急,抓着传话的同僚不放。
同僚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样大的案子,怎么着也会审上三五日吧……唉李相爷,您去哪儿呐?”
李时居的绯红官袍飘过翰林院的门槛,头也不回,“去找证据。”
她步履匆匆登上小轿子,示意轿夫载着她往川庐方向而去——
如果市井传言没错,潘石呕出的那口发黑鲜血,很有可能是因中毒所致。
陈定川的为人她明白,光明磊落,平生最痛恨小人行径,就算是大臣和他面对面吵起来,他也绝对不会在背地里下黑手。
更何况,礼部尚书潘石与陈定川面上交好,因为要料理每年的科举和太学等事务的关系,算是六部里与陈定川走得最近的一名尚书。
说是太子毒杀潘石,她是万不会相信的。
就算以陈定川的手段,也完全没有必要令他在川庐外毒发身亡——
这简直就是将“太子我嫌疑最大啦”写在脑门上的蠢事。
好在陈定川早就不是昔人任人欺凌的三皇子,东宫太子的身份可保他暂且无虞,而且有童子昂在宫内替他打点,最多就是没有自由罢了。
小轿子一颠一颠的,将寒冷的风送入鼻端。
她强迫自己将对陈定川的那份挂念排除在外,仔细思考接下来的步骤。
按照上辈子看过的那么多推理小说和破案剧的思路,先侦查现场,验看尸体,再询问目击者,然后捋顺死者生前的利害关系,过了以上三关,离开推断出凶手是谁就不远了。
心中预备得很充分,不过下轿子时,李时居还是发觉,临近年节的冬日,她后背却硬生生出了一层鳔胶一样黏腻的冷汗。
站在大门紧闭的川庐跟前,她忽然想起,仁福坊的院子说到底只是别业,这还是头一回拜访陈定川的府邸。
而潘石,她也是见过几面的。
头一回时殿试之上,此人的肚腩将官袍的腰身顶起,胖脸上总是挂着喜庆的笑容。后来她入朝为官,还任着从六品的修撰时,这位礼部尚书也对她客客气气、和颜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