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紫辰殿的朱漆菱花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十岁不到的四皇子陈定方跌跌撞撞,以一种张牙舞爪的步伐,从廊下奔至明煦帝的身边。
“爹爹!”陈定方撅着嘴,撒娇道,“母妃不让我吃甜瓜!”
明煦帝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最为溺爱,“朕的儿子,想吃便吃,赵安凡呢?让他给四皇子上甜瓜碗子来!”
司礼监掌印赵安凡从角落走出来,高高应了声,眼角余光扫过剩下的三位皇子。
皇帝“嗯”了声,补充道:“给他们三个也备上。”
“陛下,不能给定方吃!”霍贵妃提着裙角,姗姗来迟,柔美的仪容遮住了岁月的痕迹,连说话都是娇滴滴的,“这孩子犯咳嗽,已经五天了,也不见好转,我不敢叫他吃这些又凉又甜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明煦帝一见霍贵妃便笑呵呵的,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搂紧了怀里的陈定方,“让尚食局给你做糖燕窝,好不好?”
陈定方不高兴地朝霍贵妃翻了翻眼,“小姑娘才爱吃那个,还是给我姐姐吃吧。”
明煦帝笑道:“好好好,赵安凡,你去把甜瓜切成块,放在温水里湃着,这样总算不凉了吧?”
霍贵妃走过来,在龙椅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下,埋怨道:“方儿都要被陛下宠坏了。”
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有说有笑,让侍立一旁的三位年长皇子都默然不语。
陈定川首先打破这个局面,“父皇,国子监中还有事,我先出宫了。”
明煦帝随意地一挥手,“去吧。”
陈定夷和陈定南也想跟着离开,却听见皇帝一手揽着小儿子,漫不经心道:“老大、老二,你们两个留下。”
这是有重要的话,要同最欣赏的儿子们交代的意思,霍贵妃很识趣地站起身,拉着陈定方说:“你父皇有事,咱们晚点儿再来,好不好?”
陈定方把脸一拧,“不要,爹爹这儿敞亮,再说我的甜瓜还没吃上呢!”
明煦帝笑着扭了扭小儿子鼓鼓囊囊的脸颊,默许他留下。霍贵妃和陈定方颇有眼色地行完礼,一前一后,从紫宸殿退了出去。
黄门鹄立在檐下,殷勤地为翩翩而出的霍贵妃撑起一片干爽的天地,而陈定川身边,只有崔靖小步跑过来为他打伞。
宫伞用明黄的油毡,绣着华丽的云纹,宛如夕照下的流云。
而崔靖的伞是三殿下马车里常备的,竹青色的一圈油纸,像池塘里的浮萍。
陈定川平静如常,他准备出宫回川庐,霍贵妃却往云香殿方向走。
下了台阶,二人分道扬镳,陈定川朝她微微颔首,霍贵妃轻点下巴,目光偏向崔靖,淡笑一声:“是皇后的表侄啊。”
崔靖不敢多少,规规矩矩行礼,唤了声:“殿下。”
霍贵妃摆摆手,沿着抄手游廊迤逦远去。
陈定川从皇宫出来,太极门前上了马车,自甬道转上贡街,一路朝川庐方向而去。
车内光线暗黄,空气闷热浑浊。
他掀开车帘,呼吸着略带潮湿的风,忽然便看见街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四五本厚重的书册,在街边缓步溜达,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模样。
“崔靖,停车!”陈定川目色柔和,朝那道身影叫了声,“李时居,你在做什么?”
李时居把一粒碎银放在店家手中,微微一愣,朝声音的来源处张望。
“三殿下!嗯……老师!”她小跑过来,站在车下,说话的模样有点慌。
“怎么了?”陈定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心皱起来,“今日我不在,有人为难你了?”
李时居顿了下,没直接回答,“学生要向老师送上束脩,学生……学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
崔靖捂着嘴,“噗嗤”一笑。
陈定川望他一眼,心平气和道:“雨未停,上车说吧。”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邀请自己上车,李时居受宠若惊,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摆,确定没有沾染太多泥水后,才小心翼翼地登上他的马车。
空间简直称得上窄小,但是坐在其中的三皇子却丝毫没有局促的感觉。他身上除了淡淡的茶香,还沾染了龙涎的浓郁气味,叫人脸颊发烫。
李时居后背贴着车壁,将怀中的《大邾律》抱得更紧了些。
“那些虚礼,我并不在意。”陈定川沉声道,“我愿意做你的老师,也是因为俊秀生一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你因为别景福被赶出国子监去。”
车轮动起来,厢内有些摇晃,李时居垂下眸子,“您不在意虚礼是您的事,束脩是我本就该奉上的。”
陈定川默然一瞬,缓缓张口,“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何录你为俊秀生吗?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因为你是武德侯的族亲。”
他苦笑一声,看着李时居没那么相信的眼神,“武德侯把控军权多年,在朝中风评不佳,连父皇都有所忌惮,可我的老师……却认为武德侯为人赤诚,值得一交。”
这话说得李时居心跳加快。若非袁鼎要在除夕那夜登侯爵府大门,或许他就不会因一条罗帕而送了性命,而自己,很可能还在那个世界当勤勤恳恳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