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陈定川的吩咐,他策马直奔川庐,取回陈定川的佩剑和自己的弓箭。
两人简单吃了顿晚膳,等到夜幕四合时分,崔靖背起他的弓箭,拈着轻功诀便攀上屋顶。
而陈定川则手持宝剑,昂首站在二楼露台上。
月华初上,夜风渐冷,仁福坊那一头是长宁大街,各家各户里都已点上了灯。
他望着隔壁二楼进房间内的一片漆黑,脸色不大好看。
搬过来没多久,陈定川就摸清了李时居家中情况。
李时居的书房就在二楼,正对着川庐别业。
她喜静,读书和写文章时不爱别人打扰,那两个书童除了夜间安寝,通常是不会上二楼来的。
所以李时居当真胆大,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竟还敢在外逗留——
实在是太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了!
夜凉如水,天幕上没有星星,起初月还是亮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的墨色浓云被西风吹来,那月便渐渐被遮去光华,若隐若现。
即便站在高楼之上,那月也出奇的远,远得有些渺茫。
夜渐渐地深了,长宁街的那边愈加华灯璀璨,更衬得贡街一带寂静荒凉。
或许,李时居今晚就在侯爵府中住下了呢?
陈定川拍了拍栏杆,正思量今晚再等多久,忽然就看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巷中跑过。
他一个激灵,双目眯起,仔细盯着那人的轮廓。
此时屋顶上也传来一点窸窣,丝弦绷紧,在空气中发出铮铮响动,想来是崔靖也发现异常,张弓对准那道影子。
但是万不能急,他事先和崔靖说过,不到确认是凶犯的时候,不可射箭,以免伤及无辜。
现在离得太远,还看不清那人的脸。
风中似乎有了紧张的气息,他看着那人住脚在原地停歇片刻,很快,又以更快的速度转了个弯,钻进附近的巷子。
——正是朝隆福寺街而来!
离得更近了,一点金红的灯光从黑夜里突围出来,是团移动的火,鲜明地映入眼帘。
火光一晃,刹那间,他已看分明了。
——背着书箱、穿着澜衫、一脸慌张,正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门生李时居!
陈定川神色一凛,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李时居虽然很有主见,但遇事沉稳,从不是个慌张的人。
而她眼下跑得这么快,还不时回头张望,似乎正在躲避什么人。
难道她已经听见,有人在唱那叫《梁状元不伏老》的戏本子了吗?
来不及告知崔靖,陈定川下意识将宝剑拔出鞘,拿在手上,匆匆走下二楼。
崔靖却一股脑儿从屋顶上跳下来,拦在他面前,急切地说:“殿下,您肩上的伤还没好透呢!”
“你给我回去!”暗夜中,陈定川嗓子压得低低的,不怒自威,气势迫人,“李时居必然撞上了凶犯,待到时机成熟,你务必射中,不能给他逃跑的机会!”
“可是您……”
陈定川仿佛没听见,转身轻步下楼。
崔靖只能跳回屋顶,将脑袋从屋檐边探出来时,能看见三皇子只提着一把剑,从院中的走廊穿过,一直到远处,推开大门。
长袖和袍角被夜风吹起,在空中高高地鼓着,他朝着那个光点,在黑夜中渐行渐远。
崔靖立在瓦片上,将弓箭重新张开,口中不由喃喃:“学生和侍从,还能有什么差别?怎么我感觉……三殿下对李时居,比对我还好些?”
不过此时,远处的那团火光,却忽然停了下来。
-
李时居心头咚咚直跳。
离隆福寺街已经很近了,再绕过几间宅子,便能看见川庐别业的楼阁。
身后的《梁状元不服老》若隐若现,好在那人走路的速度并不算快,她虽然背着沉重的书箱,但是腿脚灵活,提着一口气小跑,不消片刻,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大概是因为吸入不少寒凉的空气,再加上晚上只用了一碗清粥,挨到隆福寺街墙根儿底下时,她明显感觉到横膈膜下方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
“该死的岔气!”李时居捂着肚子,眉头紧皱,“……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可是耳畔又飘来断断续续的小调。
“太公……曾鼓刀,甘罗相本朝……论谁年老谁年少?”
眼下不是休息的时候,她白着脸,卯足了劲往前冲——
谁料巷口忽然迸出一声脆响,有人从墙头跳下来,正好落在她眼前。
李时居避让不及,呛啷一声,竟撞上了一支举着兵器的胳膊。
还好她脚步刹得快,晃了晃脑袋站起来,眼前的灯笼光里,透出一片耀眼的紫红色。
那人的衣袖上,竟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鱼纹。
“锦衣卫吗?”
李时居心头微微松懈,念叨着阿弥陀佛,一手揉着小腹,一手朝身后匆忙一指,“那个海捕文书上的人……好像……好像就在后面。”
她转过头,灯笼朝上一提,对上那个锦衣卫的脸,登时吓了一跳。
这锦衣卫不是旁人,正是数月前李时居第一次夜探李慎时,在北镇抚司外差点儿把她捉住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