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誉之内心其实是抗拒的。
他不喜欢这个颜色,这个带着他的过去,带着他摄政王身份的颜色,是他的十五岁到十七岁,是他在京城掌权的两年,被世人畏惧的两年。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或者说捡到他时,他穿的那套紫衣,满是鲜血的紫衣,也早就被他丢掉了。
但杭有枝,睁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笑,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期待。
傅誉之低睫暗自纠结了片刻,正要笑着说好。
却突然听到杭有枝朝他喊:“你别动!”
“?”傅誉之愣怔地抬头看向杭有枝,才问道:“怎么了?”
就见杭有枝将手上紫衣拢了往身旁蒲团上一丢,着急忙慌赶过来一手捞过他的手腕,一手捞过废纸篓,将他手中的碎瓷片往废纸篓中扬。
一边捏着帕子帮他清理手上的伤口,一边蹙眉责怪:“笨死了,手被割伤了都不知道。”
傅誉之垂眸一看,果然见手心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他都忘了,手中还拿着碎瓷片没有丢。
覆水难收的碎瓷片,还是留下了伤口。
他还是不知道,要是有一日,她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办。
他问了她,她没有答。
可能那个问题本身,就让人为难。
他不该为难她。
他该自己去寻找答案。
……
杭有枝帮傅誉之包扎完伤口,见太阳小了些,时候也不早了,便要带着傅誉之回听竹村。
回听竹村前,两人先去到市集上,准备买些鸡鸭鱼肉以及美酒佳酿回家。
杭有枝想着,趁今天晚饭时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宣布一下她跟傅誉之的婚事,自然也要买些好酒好菜回家,好好庆祝一下。
东州的四月已经有些热了,下午的市集更像是一壶翻滚的白水,沸腾着烦闷和散漫。
街上没有一丝风,酒家的旗帜都低低垂着,路边阳棚下的青蔬有些无精打采,农妇正往上洒着水,一旁的屠夫正剁着猪肋排,刀在案板上一提一落发出咔咔咔的声响,路对面卖兔子的大叔倒是悠闲自得,可惜他们没有注意到。
远远飘来香辛料的气味,像是要将整片街市都熏入味,卖家禽的摊子上一地鸡毛,被绑着脚的鸭子还在嘎嘎嘎嘎叫着,这个点人也不少,孩童哭啼和妇女训斥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竟不怎么刺耳。
尘世的烟火味十足,但这热闹似乎与他们无关。
杭有枝挑选着酒菜,傅誉之就跟在后面付钱拎东西,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
都各怀着心事,都试图专注眼前,最后都转变成缄默无言。
市集并不长,逛过去再逛回来,东西也就买的差不多了。
逛回来的时候,杭有枝看到那个卖兔子的了,十几只白雪可爱的小兔子团在铺着青草的竹篓里,那个卖兔子的大叔则靠在竹篓后的椅子里闭眼晒太阳,十分惬意的样子,仿佛兔子卖不卖的出去与他根本不相干。
杭有枝远远看着,很是有些羡慕,要是可以没有烦恼,每日都只顾着享受当下就好了。
可她再转头去看身旁的傅誉之,傅誉之只看着前方的路,并没有看她,更没有看那兔子摊。
两人在街上肩并肩走着,走进兔子摊,走到兔子摊,走过兔子摊。
兔子摊与他们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直到拐过一个路口,不见了。
在这过程中,杭有枝一直偏头看着傅誉之,可傅誉之没有注意到她,也没有注意到兔子摊。
少年的心事像是百无聊赖的漫漫长昼,一眼就能看穿又望不到尽头。
杭有枝知道,她还是搞砸了。
傅誉之不喜欢那套紫色的衣裳,不光看到那衣裳时情绪不太对,就是收起来后也没再看一眼,更没说要试一试尺寸合不合适。
或许是因为,这提醒着他的过去,他不想告诉她的过去。
因为她说她不喜欢,他也连带着厌恶上了过去的自己。
但她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强颜欢笑着说喜欢。
只因为这衣裳是她给他买的,他不想让她失望。
可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味的讨好。
而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表达自我,也大大方方地接纳对方。
杭有枝这样想着,还是停下了脚步。
两人并未手牵手。
傅誉之两手拎着东西,走了几步远,还是注意到了杭有枝没跟上,转身去看。
然后就见杭有枝站在路口边上,直直望着他。
“怎么了?”傅誉之问道。
杭有枝看了他片刻,丢下句“你等我一下。”就转身跑进路口,不见了。
傅誉之只好站在原地等。
他下午想了很久。
想着,要是有一日,她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办。
最后得出的答案是,那便抹去真相,让她永远也不要发现。
纵然日后,真相大白,产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那么至少,在东州,他们曾有过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
至少现在,他还是她的未婚夫,她还很喜欢他,天边日光也正好。
天色白如水,日光眩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