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誉之撑膝坐在竹树下,看着扶峰砍竹子,心情有些好。
他终于迈出了那一步,短暂地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选择。
年少时,他以为手中之剑,可以平复世间一切。
但后来,他只觉得,一切的一切,尔虞我诈,争权夺位,皆是无休无止的,望不到尽头。
走在这条谋逆的路上,他好像得到了一切,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他最大的愿望,是一生逍遥。
那天夜里,他解决了十几个刺客后,一个人在山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天上浓云遮月,一颗星子也没有,周围很静很静,只听见风声阵阵,流水潺潺。
终于,他坚持不住了,倒在了这片竹林中。
他躺在满地的竹叶上,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周身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九清峰第一,在剑道一事上,从没有输过。
他杀过很多人,其中没有一个是不想置他于死地的,没有一个是不该杀的。
但忽然间,他觉得很厌恶。
他很累了,他想歇一歇。
然后第二天,天亮了,竹林中来了个少女,他抓住了她,她将他带回了家。
至于为什么想要继续待在这里,他想,可能是此处的山高水长流,谷间的风林打叶声,甚至空气中飘飘荡荡的竹香,都让他觉得十分平静。
就好像,能一直无忧无虑。
砍竹子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之前,在九清峰上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问,只需要一直挥剑,再落下,便能得偿所愿,剑去竹倒。
偶尔,他还会想起那个少女的直白话语和清亮眼眸,简单,干净而又明确。
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即使并不是那么的真诚。
但就还,挺好玩的。
可能是心诚则灵,傅誉之刚想到杭有枝,杭有枝就来了。
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从竹林前方传来。
她在叫着他的名字。
“傅誉之!”
……
半个时辰前,杭有枝去李二家还了债。
她不光还了剩下的七两半银子,还添了几分利息。
李二婶子全程都很客气,知道她卖竹篮赚了钱,想要分一杯羹。
杭有枝认真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有更多的人想要学习竹编技艺,她打心底里是欢迎的。
但她现在没有精力搞竹编培训,便拒绝了。
不过她也说了,以后生意做大了,肯定不会忘了他们一家子。
毕竟,她确确实实欠了人家的恩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二婶子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有些唯利是图。
在李二家喝了一盏茶,杭有枝又回到家。
门内,杭无辛依旧在劈竹篾。
杭有枝站在门外,看着门内那个瘦弱的身影好一会儿,才进屋走到了杭无辛面前,平静开口。
“明日起,你不用劈竹篾了。”
杭无辛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有些疑惑。
“那我干什么?编竹篮吗?”
杭有枝眼角微扬,温声道:“明日开学,你跟柱儿一起去上学吧。”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该去上学的。
况且她的弟弟,不光有天赋,还那么努力,每日劈完了竹篾,还看书看到凌晨。
杭无辛表情严肃,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你怎么办?谁来给你劈竹篾?”
常晚云身子不大好,根本干不了劈竹篾的活,编竹篮效率更是比不上杭有枝的一半。
杭无辛要是去上学了,家里赚钱维持生计的事儿,就都要落到杭有枝一个人头上了。
“你放心啦!我自己可以的。”杭有枝笑着,拍了拍杭无辛的肩膀,“再说了,不是还有傅誉之,他说他暂时不会走。”
杭无辛一听这话,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傅誉之?你不要命啦?”
杭有枝:“?”
第8章 我不要命了
杭无辛本来觉得没什么的,但后来越想就越是觉得傅誉之很危险。
刚见到时,傅誉之便浑身带血,身上却只受了点轻伤,他当时没多想,只当是傅誉之身体好恢复能力强,结果今天白天他们不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吃饭的时候,他没敢说,现在趁着傅誉之不在,他终于能全部告诉杭有枝了。
“我今天洗衣服时,想着帮他把血衣洗了还能再穿,结果一翻开衣服,就发现衣服里面的血迹比外面的浅。”杭无辛倒了杯水,严肃道。
杭有枝也跟着坐了下来,凑过头去,小心问道:“你的意思是?”
“衣服上的血不是从里面渗出来的,而是从外面溅上去的。”杭无辛喝了口水,总结道,“也就是说,那血不是他的,是别人的,他杀了不少人。”
杭有枝坐直了身,很是不屑,“哦,就这啊。”
“???”杭无辛很不理解,他姐怎么这个反应,“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杭有枝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今天路上他都跟我说了,他以前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杭无辛不理解,但杭无辛大为震撼,“你都知道了,怎么还敢把他留在家里啊!”
杭有枝蹙起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可这也不是他的错啊,他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了他,再说了,他也没伤害过我们,不光有礼貌,还肯帮忙砍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