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有枝边这样想着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街尽头,东州是水乡,长街尽头是河,要过桥。
桥上人头攒动,那少年的身影高挑又清俊,尤为显眼。
她立在桥头,正要上桥,看着那少年的身影,想着就现在吧,于是双眼扬出了一个柔和笑来,仰头朝桥上那个素墨如画的高挑身影喊着。
“傅誉之,你等等我,人太多了,我快要追不上你了!”
她声音不算很大,很快就湮没在了人潮中。
但他应该,是能够听到的吧,她的声音已经比平时高昂热情很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隔得很远,就三四个人的距离而已。
可在她前面的那个身影,还是那个身影,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这是要石沉大海了吗……
杭有枝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正要垂下眸去,暗自上桥,倏然就见到,人潮拥挤中,那少年立在桥上,衣袂翩翩,发带在风中扬起,像一抹流云,忽然而至,落入心间,肆意的墨发缓缓偏过,接着就现出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映上了那双又圆又顿的杏眼。
他回头了。
他在看她。
傅誉之方才独自在前头走着,内心很是混乱。
今日浮华阁这件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毕竟她爱财有目共睹,不贪恋美衣华服,也有目共睹。
但这事儿真正发生了,他内心又很不是滋味。
他没怎么送过别人东西,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但她好像还是,不甚在意。
甚至让他觉得,要是把他卖了能换大笔银子,她肯定也是毫不犹豫。
于是乎,他也就不太想在意。
但他又觉得,要是就这样轻易原谅,他心里又过不去,他又会很不开心。
所以不轻易原谅,不太想说话。
可就这样冷着,他一边看着她垂头丧气,觉得气消了点,一边看着她垂头丧气,也还是,很不开心。
然后她在人山人海中,喊他的名字,让他等等她,说她快追不上了,他顿了一下,也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了头。
他回过头,见她身后是无尽的人海,她在人海中微渺何其,又坚定热烈地像霞。
日已暮,暮空从深蓝到橘红层层进进,叠叠渐渐,而暮空之下,他只看到她,她细碎的发在风中轻动,脸是笑意柔和的模样,目光赤诚的如同天边的火烧云。
从第一眼到这一眼,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然后他又有点可笑的,给自己找了个原谅的理由。
她见风使舵,见利忘义,见钱眼开。
但他,永远为赤诚臣服。
傅誉之站在桥上,隔着几个人,若远若近地看着杭有枝,无可奈何地,眼角稍动,微不可闻。
所以,我等一等你,你真的也能,追一追我吗。
心里是原谅了,但行动上不想原谅,嘴上也不想原谅。
傅誉之就站在原地,看着杭有枝,一言不发,等着她向他走来。
她也确实是在向他走去。
杭有枝一见傅誉之回过头,眼中的火光立时就亮了起来,连忙提着衣裙,拥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朝傅誉之的方向挤去。
但桥只有窄窄一条,桥上的人又实在是太多了,天快黑了,都急着回家,不断有越来越多的人上桥。
她前前后后都是人,那点身高优势和体力优势在五大三粗的壮汉中直接荡然无存,一时根本就挤不过去,甚至被挤到后头来,衣裙都有点乱了,还差点摔倒,只能低头看着路,防止不被踩掉鞋,跟着人潮慢悠悠地移动。
傅誉之见杭有枝被挤的东倒西歪,漂亮衣裳都皱了,皱了皱眉,还是抬步下了桥。
然后杭有枝就见到,那少年逆着人潮,一言不发地朝她走来,拉过她的衣袖,带她过桥。
他拉着她,穿梭人潮。
他带着她,过了这个桥。
她走在桥上,走在晚风中,看着他冷峻分明的侧脸,高高的墨发被风扬成肆意的模样,在人潮涌动中,感受到他沉默而有力的坚定,心好像也跟着人潮,跟着晚风,鼓动了起来。
是一种很奇异,又不自察的感觉。
却不知,是风动还是心动。
……
两人远离人潮,走到回听竹村的田埂上。
田埂不宽,并排走两个人勉强,走三个人肯定就站不下了。
天黑了,只剩最后一线残阳挂在溪谷间,缓缓沉沉,很快就要落下去,远处的村庄闪着点点灯火。
此处黑灯瞎火,又没什么人,杭有枝的脸皮也厚了起来,捡起了哄傅誉之的老套路。
她并排走在傅誉之身边,紧紧抱着傅誉之的手臂,叽叽喳喳个不停,一边叽叽喳喳,还一边把身子往他那一侧倾斜。
声音很温和很缓慢,尾音拖得很长,仿佛带着十足的忏悔。
“傅誉之,是我不好,你快别生气了!”
“明天我给你买糖吃好不好,买十包,买一堆!”
“然后再给你加五两银子月钱,你每天那么认真工作,真的是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