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跟着幽深明灭。
沉默了很久,才说了句。
“习惯了。”
他这十二年,看似一往无前,应有尽有,其实什么也把握不住,一切都处于变化之中,超出他预料的变化,他唯一能把握住的,只有保持自己不变。
糖吃一颗便少一颗,酒多喝一口就多一分失落,那样会更累。
其实他也很难做到事事都圆满,但他姓傅,名誉之,是傅家唯一的嫡子,师祖是九清峰云隐道人,自五拜过三清祖,十五横渡苏里湖。
于是,按照被期许的那样,偏执地,去做出他所认同的选择。
仅此而已。
“真没意思。”杭有枝笑了声。
傅誉之也笑,抿了抿唇,有些不认命,“那怎样才算有?”
杭有枝一听这个就来劲了,偏头看向傅誉之,拎起酒坛子仰头灌了口,挑眉笑道:“这样。”
傅誉之不肯服输一样,也拎起酒坛子仰头灌了口,“嗯。”
杭有枝继续灌。
傅誉之也继续灌。
杭有枝看着傅誉之,笑的不行。
傅誉之看着杭有枝,也跟着笑的不行。
……
于是,两人就这样,幼稚又不肯示弱地,都被灌倒了。
杭有枝失策了,这蜜合桃花喝着像果汁,酒味也不浓,但却很有些后劲,直接倒在了傅誉之身上。
傅誉之喝得少,定力也好一点,虽也半醉,手撑着身子,但神色上不太显,举止也如常,尽量坐直坐正。
两人坐在阶上,一坐一靠。
春日的夜带着点燥热,扰人心绪动摇,所幸风还算凉爽,满是快意舒畅。
少年和少女的衣发被齐齐扬起,素衣翩翩跹跹,青丝交织缠绕。
阶下东倒西歪着两个酒坛子,没喝完的蜜合桃花顺着坛口流出,在清冷的夜里盈满甜蜜的芬芳,引人沉醉。
院子里的桃树沉静,周围人家的屋子都是黑漆漆一片,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远处的群山巍峨寂然,群山之上,是夜空。
夜空中,众星拱月。
扑闪的星斗随意散布,像是神女失手撒下的一把宝石,半盈的月亮高挂其中,雪饼似的,应是玉兔贪吃偷偷啃了一大口。
这样的夜,总容易让人生出些莫名的情绪,勾起往事,勾起相思。
杭有枝靠在傅誉之肩上,被冷风吹着歇了会儿,神思清明了不少,望着天上的月亮,望着那莹亮皎洁的辉光,眸光染上了些潋滟的颜色,弯起眼笑着说了句。
“今天是三月初九。”
或许是因为这个日子,三月初九,才会觉得差点什么,才会十分想要喝酒,才会纵容自己喝醉。
“三月初九,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傅誉之在她身侧,轻声问。
她违心又不违心地答着,眼眶不觉就有些湿润,“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想我阿爸了。”
三月初九,并不是她算过的什么良辰吉日,而是她阿爸的生日,所以她才会选择这一天铺子开张,用以纪念。
阿爸从小教她竹编,她将阿爸的生日选作竹铺开张日。
只是,那些过往,在这一日一家三口欢聚一堂的场面,再也不会有了,在这里,一点点痕迹都不会有,只剩她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的挚爱双亲和欢声笑语,还能证明存在过,还能凭吊。
傅誉之自然以为是杭良平,他多多少少也了解过一点,因东州案而良田无收,雪中被逼上山打猎无生,林中遇害片衣无存。
这事儿,居然还间接地跟他产生了一丝联系。
想到这,他便起了些愧疚,看着杭有枝闪着水光的眸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取了帕子递给杭有枝。
杭有枝没看傅誉之,直接将帕子推了回去,坐直身子,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逞强哽咽道:“没事,都过去了。”
傅誉之收回帕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杭有枝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出去,以免伤怀,问傅誉之:“你呢,你离家这么久,就不想父母?你不说你还有个阿姐的?”
“我啊,爹娘从小就不在身边,由阿姐照看大。”傅誉之笑了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
杭有枝一听,就总结出了四个字,留守儿童。
不由就生出了点同情来,也不想再揭人伤疤,连忙将话题转移到傅誉之光耀一点的经历上,“那剑术呢?我看你剑术不错。”
不料傅誉之却说:“五岁那年,阿姐出嫁了,我也被送上山习剑。”
杭有枝:“……”
得,还是从小上的寄宿学校,这buff直接叠满了,怪不得从来冷沉克制,估计是没什么安全感。
杭有枝不敢再问了,生怕又触及到什么不好的地方,让人徒增伤感。
傅誉之却还想说。
他想,就趁着这个迷离又沉醉的夜,倾倒出来,好过一点点撕开,最后云消雾散,让她看到满地寒血。
毕竟,他知道她的家世,让她也知道他的过往,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