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氏骨子有股狠劲。
温恋舒是舒氏亲生女儿。
立春仿佛能想象到,若自己说“是”,温恋舒会毫不犹豫毁了自己的脸,心扑通扑通乱跳着,立春不动声色握住她手。
思路几番周转,终于寻到开解的思路。
“姑娘……”
“奴婢小时家穷,兄弟姊妹又多,所以很早就被典出去挣钱。”
“夏天我在码头给人做过饭,冬天我在井边给人洗过衣,每当夜深人静,看到自己皲裂的手指,奴婢也曾想——是不是我不够乖?又是不是因为没钱?所以兄弟姐妹中,作为老大我总是被推出去受苦?”
或许夜晚太过宁静,竟让立春有种错觉,这个躺在床上听她说话的姑娘,就像个听人讲故事的孩子,乖巧又安静。
让她刹那间忘却,黑暗处其实还有个男人存在。
“所以奴婢学着听话,也更努力赚钱。”
温恋舒出身锦绣,这些都是她未遭受过的艰难,安抚的拍拍立春的手,“然后呢?”
“然后?然后奴婢攒够了钱,给自己赎了身,当我拿着剩下的银子回家,爹娘很开心。但过了一阵……”
立春默了下,嘴角讥讽,“他们又会把我卖了。”
“头一次是大哥娶亲,彩礼不够。二一次是弟弟上学,需要笔墨纸砚。而后侄子出生、弟弟赴考、爹爹生病,如此反复无穷无尽。等到妹妹们长大,又是和我一样境遇,似乎我们姐妹出生,就是为了给他们奴隶。”
温恋舒拧眉:“不是的……”
“是啊,不是的。奴婢也是那时才明白——”
“他们卖我,不是因为我不够乖,也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无论我乖不乖,家里有没有钱,等到需要的时都会被他们舍弃。重男轻女是他们的错,而奴婢,不应这份错为他们驱使一辈子。”
听了最后一句,温恋舒稍顿。
慢悠悠眨眨水润的眼睛,自己抹去脸上的泪。
“我明白了立春,你说的对,见色起意是他们的错,我不应因他们的错,去怀疑自己的容貌。”
“是了,这才对,我们姑娘很好。”
温恋舒被夸的笑了笑,“谢谢你立春,我不哭了。等明书出狱,你不要把我哭鼻子的事告诉他,否则他听了,要笑话我的。”
“好好好不告诉,夜已深了,姑娘快睡吧!”
立春给她掖好被子,温恋舒也是真困,没一会儿就呼吸平顺。
只是即使睡着了,刚才那么大一场巨变,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睡梦中闭着的嘴唇翕动,像是在呓语。
立春学着曾经温颐夫人在世那般轻轻拍着她。
旋即就是“叔母”从温恋舒口中溢出。
这是所有没安全感的孩子通病,别人再多劝慰,都不及喊两声长辈。
立春叹息一声,以为这便结束了。
谁知——
“爹爹……娘亲……”
生来没见过父母的温恋舒,终于在这刻卸下伪装,叫几声爹爹,再换几声娘亲,立春听着都红了眼眶。
本该被人万千宠爱的姑娘。
如今却没一个家人,孤零零的躺在这儿。
视线朦胧中有一只手,接过立春拿着的帕。
她抹了抹泪转头,看到的却是本该躲在黑暗重的男人,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身后,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给我吧!”他说。
第十五章
按理两人初次见面,他又才惹姑娘哭,立春帕子不该给他。
但后来犹豫了再犹豫……
从庆阳王府的卑鄙,想到辅国公府处境,最后念及如今华京局势和这人身份。
还是把帕子给了他,且让出了位置。
魏长稷就这样坐到床边。
听着她梦话,男人眉头紧蹙。
面上瞧着不大愉悦,给温恋舒擦泪的动作却很细致。
立春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魏将军?”
魏长稷转头,看她一下。
实则是全程听了立春对温恋舒的劝慰,对这丫鬟有几分耐心,但这并不足以让寡言的魏长稷和她说话。
立春也不在意。
“我们姑娘是被宠大的,纵使有些小聪明,终究比不得你们战场谋略,她被庇护的太好,自就没见过太多黑暗,将军觉的可能有瑕疵的反抗,实则却是我们姑娘能想出来的全部。”
魏长稷深凝着温恋舒,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瞧着他不似生气,的的确确是听进去的,立春松了一口气。
继而开口道:“我们姑娘被奉承惯了,有些小傲娇,又吃软不吃硬,往后若有疏漏之处,您可好好教,但请别刺激她了。”
不知怎的,立春就是有种预感。
眼前这个男人,往后会和温恋舒产生很深的纠葛。
与其让两个性子不同的人,自顾摸黑硬碰硬,立春乐于做一次推手,让魏长稷对温恋舒多份了解。
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帮魏长稷……
而是温恋舒救她一场,她希望温恋舒日子更好过些。
立春:“毕竟任谁亲人被捕,自身遭遇巨变,心理都脆弱。”
温恋舒没崩溃,都得益于她叔父是温颐,自小对她多有引导。
但作为叔父,温颐也疼她。
真正能狠的下心教授,又有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