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他遇见了郁杳。
随着山间最后一点残阳隐入山林,客房也变得昏暗无边。楚承寂进门点燃两盏油灯,这才举着去了床边。
被点了睡穴的郁杳还在睡着。
眉眼安静,呼吸亦平顺。
楚承寂坐到她旁边,随手挽过郁杳几丝碎发,触碰到她细腻肌肤的那刻,细腻的柔软忽让他想起谢老说的那两句话——
【“看来你是悔了。”】
【“我便说你研习毒术,自毁根本,总有一日会悔的。”】
当时他错开了话题,没接话,但实际上楚承寂心里知道……
是的。
他悔了。
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在他怀里的时候,楚承寂便知,他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一条命。
家里用命保他活,他就得拿命去拼。
那个时候,他没想过以后。
甚至,他都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所以选择自毁这条路,他心甘情愿。
可直到遇见杳杳……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干净的把他当全世界,他残躯之身却撑不起她全世界。
恐她为人不容,促成郁杳和萧南憬相认。怕萧南憬一人之力不够,又亲手把她送到居家书院。
便是如此,还不放心。
因为至今除了他,郁杳都不愿与他们说话。
楚承寂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郁杳心中的分量。
可承认了这些,纵观来路。
他开始后悔没给自己留后路。
谢老都解不了毒的身体,又能陪她几年?
郁杳今年不过十六岁啊!
他慢慢走向衰亡,郁杳却刚在绽放。
楚承寂想着,解了郁杳睡穴,也没叫醒这个懒惰的公主,自己也躺到床上,几乎是他一去被子里,郁杳便翻了个身抱过来。
很自然的靠到怀里,柔软的一团。
手抬起来在他胸口蜷缩,像求庇护的小兽一般。
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有些让他溃不成军。
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的一生怎么就这样了呢?
以前无所谓活,再怎么糟蹋都死不了。
现在终于想活了,却又似乎没了机会。
想着想着,楚承寂闭眸下去,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难得的他陷入梦魇,却是回到了年少时那些时候,满门俱灭,独剩父亲与他,为了躲匿暗寻他们的杀手,只能躲在战乱后一处隐蔽的枯井。
狭隘的空间,顶无避物。
热了贴着发霉的石壁,下雨被父亲挡在怀里。
没有吃喝,只得效仿史书食肉糜。
当父亲把那些血淋淋的捧到他面前时,他是抗拒的,从最开始的惊恐、畏惧,到后来被逼无奈、如同嚼蜡,最后终于麻木不仁。
等到天晴了,雨散了。
他自那层血腥中醒神,身边独剩父亲白骨。
他就对着那具白骨,熬过了一个冬天。
就在楚承寂看到“自己”要往上爬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弱的磕磕巴巴,片刻之后又变成了悉悉索索。
即便声音细微,在这样的梦中却极为突兀。
楚承寂慢慢理智回笼。
下意识的伸手摩挲,想要检查郁杳。
却忽然发现——怀里没人。
楚承寂一骇,瞬间惊醒,睁开双眸却对上一双盯着他的眸,水盈盈的清潭盛着诧异和意外,而那手里拿着才啃了一半的苹果,可不就是方才声音的来源?
砰砰乱跳的心,终于得以慢慢平复。
楚承寂一时心有余悸的躺着,以此来掩饰被下尚有紧绷的异样。
“你怎么起来了?”
郁杳眨眨眼,“我饿。”
“饿了不知道叫我?”楚承寂说着,往她手里瞥了下,“整个没削皮的野苹果,也亏你能咬得动!”
此番他们来的,是谢纾元野游住的小院。
靠着山野,四下荒寂,条件自然比不上大司马优渥。
郁杳来北国半年,都被人娇气惯了,在家吃个水果,都是傅嬷挑了好的,让人切成薄皮或小块端过来。她从未吃过整个的苹果,还是山头风吹日晒皮糙肉涩的野苹果。
那原也是谢纾元摆来好看的,也不是给吃的。
他拿过郁杳手里的苹果。
自来护食的郁杳,这回也没争抢,乖乖顺顺的给他了,还抿唇道:“咬的动的,但牙好痛,我叫了你,叫了好几次,但你不听我的……”她没办法,早上出门后就没吃东西。
外头又不认识,里面只有这种大苹果。
“你自己要吃的,我问你还委屈?”
楚承寂说着,照着苹果咬了一口,果然如想象中难吃。
他叹了口气,给郁杳擦了下嘴边果汁,又摸了摸她凌乱后没人收拾的脑袋,发丝飞翘,可可爱爱,“行了别撅嘴了,知道杳杳饿得慌还委屈,带你去吃东西还不行吗?”
“行。”郁杳马上牵住他手。
楚承寂捏她一下,“一会要哭一会又笑的,你还是公主呢!”简直半点公主威仪也无。
郁杳被他抱着穿鞋,手揪着楚承寂耳朵。
笑盈盈的,梨涡尽显,“那公主也是会知道饿的嘛!”
楚承寂这还能怎么办?
噩梦又算得了什么?
再深的童年噩梦……遇上她饿了,也得等郁杳吃饱了再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