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手机,又打开了社交软件,查阅最新的舆论趋势。
看完几个社群帖子,她又打开抖音,刷过几个短视频,主页推送她一个直播,正想一刷而过时,她定睛一看,确认无误后,立马大喊江铖。
“江铖,你爸妈在直播!”
江铖闻声一愣,送在唇边的纸烟一抖,灰白的烟灰,顿时沾满前襟。
他恍惚片刻,紧接手里烟蒂一扔,向关歆走去。
几米远,步伐很快,身体与气流相撞,形成风,簌簌带走他前襟的白灰。
关歆将手机摊到他眼前,屏幕里的确是江大为和蒋胜岚。
直播里江大为举着法院判决文书,解释自己与开发商之间的合作关系,阐明楼盘不是烂尾楼,只是交付后业主不满意,自己已按法院判决结果完成赔偿。紧接又解释裁员的事,说是自己经营不善,导致资金链锁死,责任全在自己,和江铖无关,绝没有网上传言的恶意裁员事件,赔偿金的支付也是极尽所能,希望大家能理解。
直播间很快就上了同城热门,平台不断推送流量。
江大为面对不断涌进的看客,需不断重复解释。肉眼可见的,他的双手,因握举判决书时间过长,已出现明显颤抖;而他的嘴角,也因反复多次的解释,堆积出了白色的口沫。
蒋胜岚只占据屏幕的一小角,但能看清她在努力查阅评论。可评论太快,字又小,她戴着老花镜也难以看清,屏幕里的她,不停扶老花镜调整。
“不好意思啊大家,我喝口水。”
江大为终于停顿休息,把额前汗一揩,飞快地灌了口水。他也架上副老花镜,凑近看屏幕上评论,但还是看不清,又脖子后仰,锁起眉,拿远了看。
他应该是看清了什么,立马又凑近否认:“不是、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
他垂下眼,神色一黯,老态与疲惫顿显。
“江铖之前只是贪玩,绝不像你说的那样恶劣。”他停顿片刻,忽而又开口,声音怅惘,“是我小儿子替我担起了所有担子…”
蒋胜岚知道他要说什么,眼底顿时蓄满了泪,立马躲出直播画面。
她走去房间另一角,攥紧手,掌心掐得满是指印,也堵不住眼眶里的泪。
江铖他哥死的时候,别人都跟她说“小孩子太懂事,像大人,易早夭。”
她将这话刻在心里,后来有了江铖,家里又富裕,便纵他性子野,希望他能再皮一点、再淘一点才好。
她念着一定不能像他哥,一定不能像大儿子......那般听话懂事,却那般命短。
她只想她儿子健康长寿,出不出息不重要,活得自在就好。
可这老天爷啊,惯会苦难人,硬要磨人一劫。
蒋胜岚想想,心一酸,又抹起了泪。
江大为那边,则是又停顿了下来,唇角瑟缩,十分犹豫。
等了等,他终于开口,他说:“那个时候…我是想死的…是我小儿子救下了我…”
听到这儿,关歆一抖,手里手机欲坠。
她全身僵硬,迟缓地转动身体,朝江铖看去。
江铖反应很快,当即朝前迈了几步,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这时眼眶发红,红血丝攀绕而上,反衬瞳仁幽深似墨。
这个样子,他是不愿让她见到的。
他仰起下颚,逼退眼里湿意,可一抬头,却瞧见天边那轮残月。同那夜一样,缺一半,却亮如白炽。
那夜,他如往常一样,和一群朋友在外玩。家里没有门禁,但那日,蒋胜岚却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
酒吧里闹,他起初没听见,后来还是同桌人提醒,才发现手机在响。
他查看来电提示,母亲竟接连打来了十几个未接来电,一颗心惴惴,连忙跑出酒吧,回拨了过去。
“江铖…你快帮忙找你爸…你爸不对劲…”
刚一接通,就是蒋胜岚气喘吁吁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夹着风声,她在奔跑。
“爸怎么了?妈,您说清楚,他怎么不对劲?”江铖边说边掏车钥匙。
那时是午夜时分,街上没什么车,但酒吧街热闹,全是年轻人,停满了车。好在江铖那日出行骑的凯旋 bobber,他头盔一戴,就拧响油门走了。
他骑着重机,满脑子都是那句“家里资金链断了,他留了份之前给你办的信托文件,现在电话打不通,估计…估计…你快帮忙找找你爸…”
那天夜里,他几乎寻遍整个郢城,但也没找见父亲的身影。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猛然想起他那个只存在于他人之口里的哥哥。
他油门一轰,向他哥溺亡的地点驶去。
或许真是他哥冥冥之中给他的感应,江大为的确在那儿。
只是他手拎半瓶白酒,江水已没过他膝盖。
“爸!”
江铖嘶喊着,机车没停稳,直接摔倒到地上。
那时是春夏之交,衣服穿得薄,很快,他胳膊就淌出了血。
他没知觉,注意力全在江大为身上,他连滚带爬,朝父亲跑去。
虽然负伤,但他比任何时刻都要快。
他一把拽住江大为的手,拼命往岸上奔跑,好似身后就是黑白无常。
上岸继续跑了个几十米,这才精疲力竭。
他压住父亲,两人倒到岸边草地上,他仰面喘气时,正好看见天上悬挂的月亮,同此刻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