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第一句, 他压下复杂思绪, 将条条框框的大道理抛之脑后, 语重心长道:“冷星,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为师知道你一时为情绪所扰,不忍将剑指向弱者。”
顿了顿,他继续说:“但孩子别怕,这件事交给为师处理,你回雪隐峰也好,去别处也罢,只管歇上几日,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来吧,好孩子。”
说罢,他以一位年迈长者的姿态,朝少年伸手。
少年随之看去,摊开的掌心上,布满深刻的纹路,这只宽厚温暖的大掌,曾经将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冗长竹道上,路忽地窄成一条缝,如峭壁间的一根银丝,每踏一步,便是赌上余生。
少年一手握着冰冷长剑,另一只手牵着柔软的手指,他垂下眼眸,避开如高山般压下的视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微微张口,每一个字似顶着千斤重,被剥夺呼吸,裹着一阵窒息感。
“师尊,恕徒儿无能。”
紫云师尊怀揣最后一丝希冀,含着商量语气:“你把她送往紫云宗,此事既往不咎。”
“恕,徒儿无能。”
少年缓缓抬眸,声音一哽,重复一遍。
说一千遍一万遍,他就是做不到。
声音入耳,紫云师尊心里心疼。
他清楚魔芽之于江家,隔着千百余人性命,是泥沼中的一滩污泥,是解不开的仇恨。
然而,他想再劝诫之时,睁眼望去,瞥见那双寒气四溢的眼眸时,不禁愕然。
这逆徒怕是铁了心,听不进话。
竹林里有上百双眼睛正注视这一切,此事再发酵下去,本就创伤未愈的少年,日后的路该如何往下走。
紫云师尊心一横,手臂抬起,广袖中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他身后。
“你瞒天过海,欺骗众人数日,如今真相败露,你还想将她藏到何时!”
苍绿细薄的竹叶辗转飘落,发丝刮过少年长睫,他忍不住眨着眼,血色褪去的薄唇轻言。
“能藏几时,就几时。”
霎时间,紫云仙尊头脑一晕。
好一个能藏几时就几时,休要以为他察觉不到,少年身上血腥之气浓重,怕是不知被伤得多重。
将她禁锢在雪隐峰,难道就万事大吉,山中结界固然可靠,可在魔芽面前,他与任人宰割的羔羊无异,迟早会羊入虎口。
届时,又该如何,悲剧将再重新上演一遍。
“江冷星,难不成你要为了她,和所有人作对么?!”
紫云师尊声音响亮有力,如山巅敲响的一口钟,声震云霄。
田桃一直被少年藏到身后,遮挡住视线,可如雷的声音悉数涌入耳中,她不禁浑身一颤。
她五指发白,想将嵌在指缝中的长指掰开,不料被握得越来越牢,像是用锁链缠上,将二人命运纠缠在一起。
唉,多大点事。
吵吵闹闹的,反正,她来这个世界也是偶然,不幸被魔芽侵入,是她倒霉,如果上天只给了她一个选择。
那,死便死吧。
何必呢,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
说到底,她只是日照山一只小桃妖,无足轻重,死一遍,再重新播种桃核,来年又是一只好桃妖嘛。
江冷星干嘛非要死倔死倔的。
就算要除掉她,她又不会变成厉鬼吓唬他。
即便最后活下来,要他面对这样的世界,要她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那多没意思。
“江冷星,不要再管我了……我不会怨你的。”
少年偏过头,向她靠近几分:“无论何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语气是不曾有过的温柔,像是破晓之前,一次又一次的告别。
他十分清楚,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错。
为了私欲,私藏魔芽,愧对师门、愧对世人、愧对列祖列宗。
这些,在做出决定那一刻,他悉数明白,甚至比任何人要清楚,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乃陵川江氏后人,是家族中仅存的血脉,手握引玉剑,当以身作则,在沉重过往面前,别无选择。
但仰天俯地,有愧于人,无愧于心。
他深知,若将身后的女孩交出去,不消半个时辰,她就会如一捧青烟,在狂风中,消失在紫云山天雷引之下。
一想到她承受无妄之灾,不明不白死去,他唯愿以身代之。
该死的从来都不是她。
少年两眸似有水汽氤氲,长剑出鞘,在空气中闪过一道残影,竹叶在浓郁的寒气之下泛起冰霜。
“弟子愿师尊成全。”
紫云师尊凝着他手中那把剑:“若为师今日不让呢?”
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心知心事并无转圜余地,幸而紫云仙尊在此,可以和江修士一搏,他们只要从旁协助即可。
他们举起手中灵器,高呼:“我等亦寸步不让!”
二人夹在中间,有“机灵”之人趁少年不备,手中悄然凝出暗器,瞄准桃红背影,随后铆足劲,刺了出去。
可惜,暗器指着少女后颈,差一寸就要没入体内时,忽地定住,随即哗啦一声,利器裂成冰渣子,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