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挪开视线,裁下两指宽雪白便签纸,执起他白日惯用的紫竹兽毫笔,一笔一划写上一句话。
便签纸搁置在床头, 只待他明日苏醒, 一侧身就能瞧见。
姜汤中掺杂着曼陀罗花蜜, 可让人昏迷, 加之她的暖身作用,今夜他不必捱着寒毒一夜。
他再睁眼时,至少在破晓之后。
半个时辰过去, 暖雾已将他脸熏成红霞之色, 苍白唇色浮现殷红,身上如暖玉,像一个暖宝宝。
只是十指贴着引玉剑,有一点凉。
于是, 她将原来那床薄被覆在上面, 把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过冬要有过冬的样子, 这样才像话。
少年睡颜沉静,田桃盯着看了一会, 想起他方才那副严防死守模样,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
这个傻宝,给他解寒毒还嫌弃她,就让他自己冻着吧。
以后的日子,别再受寒了咯。
借着微光,田桃趴在窗台,观察了会那株苦灵藤幼苗,灵力形成一个透明保护罩,维持其生命力。
但此番状态下,嫩芽只会是嫩芽。
好比她和江冷星,藏在雪隐峰中,待在这错的地方,永远盼不来开花结果那一日。
她拿起盆栽,轻轻叹气,觉得怪可惜的。
苦灵藤会等来阳光。
但她该离开雪隐峰了。
雪山间结界被她撞破后,仅仅潦草修补了一番,她今日学的速成法正好派上用场。
田桃凝出一枚冰锥刺开一个洞口,外边漆黑如深渊,不知去往何方,猛烈寒风呼呼刮来。
她穿上披风,戴好兜帽,步步朝缺口而去,身形晃晃悠悠,仅一会儿,桃红色衣衫上飘满雪粒。
结界之外,是一面斜坡,十分开阔,可往山下而去。
她踏出外边时,差点被暴风卷回去,她转过身,手一拂过,结界开口如伤痕般愈合。
再无退路。
江冷星教的法术尤为好用,处处可以与他的灵法相呼应,今夜倒方便她了。
夜间的雪山,如化不开的浓黑,比木桌砚台中的墨汁还要浓,她想起纸上那句话,随后一脚踏入厚厚的积雪中。
雪隐峰区域内,飞雪不绝。
她眼睫上沾着冰霜,白茫茫雪地上,寻不到一条好走的路,也找不到一处标记点。
但她明白,要一直往北狂奔。
紫云宗和雪隐峰在南侧,她偏朝反方向而去,去足够远之处,消失在所有人视野内,带着魔芽藏到海角天涯。
就当她贪生怕死,畏罪潜逃。
留在雪隐峰,并非她想要的结果。
江冷星那些屁话,她不信。
相处许久,她完完全全将他了解透彻。
江冷星这人,非比寻常。
他不惜抵抗所有人,将她藏于雪隐峰,宛若被迷失心智,成了仙门百家的背叛者。
但实际上,他虽不似表面那般冷漠,可也绝非耽于私情之人。
族亲泉下亡灵未安,他不会抛弃过往,任由罪恶魔种存在世间,他必将为此事做个了结。
可他却和她许诺,有破解魔芽之法。
这人自己聪明,还真当她是傻蛋。
世上两全其美之法罕见,若真有妙法,修士们为何偏偏会为难她一个小妖怪,若有其它选择,紫云仙尊又怎会被气成那样。
可江冷星偏要说有。
既要保护她,又要成全大义,那么,在这一整件事中,唯一消耗的便是他自己。
他肯定闷声干大事,在暗地里捣鼓什么,想以命相搏。
江冷星就是这样,一个字都不肯透露,纵使她逼问,他定然会守口如瓶,瞒得更好。
他就是觉得她傻、脑子笨,什么事也不明白,所以一直骗她。
现在证明了吧,他才是蠢货。
灵力耗费严重,他连姜汤里藏了药都喝不明白,似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用力就掀到床上,之后连怎么糊里糊涂睡着的都不知道。
要是她真想干点什么,哪还用得着他点头。
算了,像他这么笨的人,还是多活几年吧,学聪明点,多爱自己一点。
就不要再操心她的事了。
·
不知过去过久,田桃已离开雪隐峰灵力范围内,风雪骤减,白雪大地沉睡在月色之下,寂寥无声。
她不放心,又往北走了一段距离。
雪原辽阔,一望无垠,浅蓝色雾气中,桃红色身影缩成一个小点,缓慢在雪地里移动。
松软积雪上,踩出的足迹飞速消散在寒风中,她行了很长的一段路,周围景色毫无变化,和原地踏步一样。
田桃呵出一口暖气,不断揉搓自己冻僵的双手,时不时偏头检查自己挎包是否还在。
包里是她的家当,出门在外,必不可少。
背上全部行囊,她要去云游了。
天上一轮明月伴她而行,深夜行走在山间,她觉得也不是那么孤独,起码雪地里还有个小小的影子陪着她。
她盯着月影,埋头就走。
直到感觉离雪隐峰和紫云宗非常远之后,她才敢停下脚步。
这里是一处山坳,风吹不来,几棵枯树彼此不相依,稀稀拉拉立着,秃得只剩下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