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爱说话。
却未留下只言片语。
少年睁开眼,指尖凝起一枚冰锥,寒雾如烟雾缭绕,模糊了他俊朗的面容。
他长居雪隐峰,孤峰为友,清雪作伴,日日持玉剑修炼,月月寒毒缠身。
岁月沉静寂寥,光景寡淡乏味。
原本习惯了。
可是,认识了她。
一只修为浅,胆子大的小桃妖。
相较于尘世万物,她如沧海一粟,或恒河一沙。
但真的让人好难忘。
在这屋子度过一日又一日,日日重复,一生如此。
厌倦了。
少年长指转动,脸上没太多情绪。
冰锥浮在半空,指向心口,正要飞出时,冰面上突地折射一抹翠绿的光。
目光一偏,瞥去一眼。
是窗台的苦灵藤。
山中温度上升,它藤蔓已有半尺长,攀附在墙上,生出三四片新叶,在雪色衬托下,青翠欲滴。
这是她送的。
赠予之人不复存在,留下的赠物开始焕发生机。
他凝望片刻。
随后起身,朝窗台走去,轻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长发散在后背,屋子里响起他的脚步声。
盆栽底部堆满落雪,像是将苦灵藤黏在窗台上,少年伸手把它拿起,静静看着。
她存在过的。
她来过雪隐峰。
苦灵藤能在雪山里生长,她为何不能继续存在于这世间。
许久,他正要将盆栽放回原处时,蓦地发觉碎雪下露出一点素白的纸,手指拂去积雪,才将其看清。
是一封信笺。
不知何时藏在苦灵藤之下。
封面上字迹不太好看,上面标有两个大字:秘密。
长指颤了颤,将里面的信纸取出。
阳光照射下,纸张近乎透明,一行行墨色的字,跃入眼底——
“今天天气不错,山好,水也好。
在如此平凡的一天,本小妖要透露一个惊天大秘密。
江冷星,你竖起耳朵听好咯。
本小妖看上你了。
怎么样,够不够劲爆,是不是感到十分荣幸,从内而外生出一股幸福感。
连你的引玉剑都要撞墙鼓掌。
不过,你别太得意,也别骄傲。
本小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美色蛊惑了心智。
你这人,脾气差,性格怪,和我没有共同爱好,老是凶人,占着自己本事大,就欺负弱小——比如我。
总之,除了脸蛋,哪哪都不好。
但你别气馁,你有时也挺招人喜欢的。
比如我,就有一丢丢丢丢喜欢你。
不多,就一点。
我知道,这件事挺扯的。
哎呀,反正就是,你要是不喜欢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又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
不喜欢就不喜欢咯。
日照山喜欢我的人多得去了,从山脚排到山顶,数都数不过来。
我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若无意我拉倒,下一个更好。
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芝麻大点的事,咱们就还是好兄弟噢。
就当无事发生。
另外,看完记得把信烧掉,要是敢让别人看,今晚我就暗鲨你。
听到没?”
一字不落读完后。
江冷星:“……”
嗯,这不像一封表白信笺,反而像一封勒令恐吓的军书。
而且,还不通顺,像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又像是写的时候……有一点紧张。
将信展开,末尾有一行小字。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字里行间,透露着小心翼翼。
上面写到——
“如果,你也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比小豆芽还要小的一点点。
一点点也算哦。
我想恳请你一件事,可不可以在下次见面时,换一个发带颜色。
拜托^o^。”
信封开口朝下,窸窣声响起,有一很轻的物件,如鱼儿滑到他的掌心。
是一条桃红色的绸带。
和她衣裙上的衣带一模一样。
五年来,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散,恍惚间,夜半时分也会觉得,她是否真的存在过。
少年拿着信,默读一遍又一遍。
读完后,便懂了。
日影倾斜,他将信叠好收入怀中时,顺便将浮在空气中的冰锥捏成碎渣。
散乱的发丝被握成一束,拿起桃红绸带,缠了几圈,高高束起,再换上新衣。
像是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江剑修。
纵使踏遍山河,也要找到她。
一年不行,那便十年,如此往复,直到把答案告诉她。
如此鲜活闪耀的她,不可能就这样消失了。
况且,按照她的脾气,他如此潦草结束一生,被她知晓,怕是会掘了他的坟。
推开门时,日光热烈扑到怀中,他挡了挡眼,再将手挪开时,看见春光如海,降临在这座山上。
她不在这,仿佛处处有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