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舞姬身着红色纱衣,浓妆艳抹,在台上跳着舞。而底下的看客们,以一种极尽猥琐的眼神盯着她们。那种眼神令临春不适,她一瞬间想到李远曾对自己的品头论足。
临春有些尴尬,下意识便想走,可腿实在疼得厉害,已经一步路也走不动。她只好硬着头皮与谢明峥坐了下来。
这茶楼以雕栏屏风隔出座位,虽说位置宽敞,却难以隔绝外面的杂音。所以他们一坐下,便听见隔壁座位的人在大声叫好,“小莲姑娘的舞跳得愈发好了。”
有人跟着起哄:“是啊,小莲姑娘的舞跳得快把咱们柳公子的魂儿给勾走了。”
“去去去,说什么呢。”
“可不是嘛,柳公子这一个月日日都来,点最贵的酒,不是为了小莲还能是为谁?”
临春觉得他们的话听得让人不大舒服,她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台上那位名唤小莲的舞姬。即便隔了些距离,也能看出小莲是位美人,她似乎早就对这种话习以为常,面色不改,继续随着乐声跳舞。
那位柳公子鼓掌的声音更大,甚至从桌上扔了一锭银子上台,哐当一声闷响。临春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是听见他们说话:“柳公子出手真阔绰。”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位柳公子扔了打赏的东西上台。
临春自己也跳舞,但她跳舞时,甚少会听见这类难听的话语。因为她那时是先帝宠爱的三公主,没有人敢说那些不敬的话,他们只会夸赞她跳得好,不论她是否真的跳得那么好。
后来,从李远口中,她才隐约明白了很多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
此刻,临春看着那位小莲姑娘被人这般,不知为何有些揪心。更揪心的是,一舞终了,那位小莲姑娘即将下台时,那位柳公子上前一步,将人拦住,拉去了自己位置上,“小莲,别急着走啊,陪我喝两杯。”
临春张了张嘴,很想去把那个柳公子打一顿。
她觑了眼谢明峥,咬着唇不说话,谢明峥都是皇帝了,即便她真这么做了,他应当也会选择袒护自己吧?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听见谢明峥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民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就是这样子。有悲有喜,有苦有泪。”
有人衣食富足,不愁吃穿,亦有人为三斗米折腰,吃了上顿没下顿。
谢明峥轻而易举看明白临春的同情,像她这般娇生惯养长大的花朵,见不得野草顽强生长的姿态。
他道:“在你看来,尊严或许十分尊贵,但于她而言,或许吃饱穿暖才是更为重要的事。”
临春先是有些茫然,随后露出了然的神色,她知道那种吃不饱的滋味,在暗室里那几天,她便已经体会过。短短几日尚且难熬,更何况经年累月这样过日子的人?
临春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外面的世界除了美好与繁华,亦有疮痍。正如光与影,白天与黑夜,总是相互依存。
临春有些难过,却又明白自己的难过无能为力。而这种无能为力,让临春有些恼怒,她知道自己的愠怒很莫名其妙,简直毫无道理,很不应该,可还是对着谢明峥嘀咕出来:“……你不是万人之上吗,不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么?你为什么不能努力一点,让所有人都生活在光明之中,至少能吃饱穿暖呢?”
谢明峥面向她,唇角轻勾:“小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呢?”
他不久前推行的新政,便是法治政策。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不论是谁,只要犯了罪,皆应依据律法处置。倘若有人徇私枉法,与犯法者同罪。
从前大楚世家权力颇大,甚至足够动摇皇权,更别说面对百姓了。即便是有人欺压百姓,百姓也只能忍气吞声,根本无处鸣冤。
谢明峥看向那位笑脸相迎的舞姬,默默低头浅抿一口茶水,记起一些幼时的记忆。舞姬歌姬皆是最为低等的奴婢,倘若没有美貌,便无法吸引到生意,没有生意便没有收入,自然也就难以吃饱穿暖。可若是有美貌,又因身份卑贱,而成为怀璧其罪,被人占便宜。
谢明峥的生母生得极美,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恒成帝看上,一夜春风。可正因如此,她一个孤身女子,又带着一个儿子,几乎受尽冷眼与嘲笑。即便如此,她也不曾硬气过一回,笑脸相迎,只为了要生活。
而谢明峥,他曾经有傲骨,因为替母亲出头打破了人家的脑袋,而被人家要求赔偿巨额医药费。那时母亲替他低声下气地求饶,给人家磕头下跪,尊严尽失。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嘲弄他的出身,因为他们生来便应有尽有,什么都不必发愁。他们根本不会明白,身在底层的人为了生活下去有多么努力。而他们看不见那些努力,只会轻飘飘地嘲笑。
谢明峥失神,直到感觉到衣角被人拉了拉。
临春小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生气。”
她很快想到了谢明峥的过去,他的生母是歌姬,恐怕方才触景生情。
“对不起,三年前的事,我再一次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