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黎潼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
段暄山猜出她的意思,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他无声地笑了下,声色清冷,温吞缓语:“你家公司近期丢了几个项目合伙人。”
话完即止,聪明人都能听出他的意思。
段暄山从没在黎潼面前提起生意上的事。
他本能地压抑着自己作为年长她几岁、混迹社会多年的成年男性的一面,尽量保持着在年轻女孩面前的纯澈,将彼此的社交圈控制在毛绒绒的小动物身上。
异性相处时,年龄并不如老酒那般越老越醇香。
直至事情关乎黎潼将来家庭状况,可能会使她的生活受到影响。
段暄山斟酌言语,选择开口。
黎潼的回复简单:“我知道了。”
段暄山不掩关怀:“会影响到你吗?”
黎潼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知道我是这两年才回到黎家的吧?”
江市上流圈子中沸沸扬扬的“真假千金”豪门八卦,段暄山必定有所耳闻。
段暄山尚未作声。
黎潼语气轻松道:“他们的事和我没多大关系。好坏不管,我都无所谓。”
漂亮青年乌睫低垂,他听出黎潼对黎家的厌恶和反感。
他蓦地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贸然提及的举动惹人生厌。
他沉默得有点久。
黎潼有所察觉。
她失笑一瞬,立刻安抚他:“谢谢你的提醒。”
转而聊到下个话题,“猫猫们这几天乖吗?”
“过两天我要飞淮市,给你带点地方特产。”
段暄山受宠若惊。
他低声答好,电话挂断,波澜未平,凝神望向窗外雪景。
霜雪覆地,远处高松缀着皑皑雪色。风忽扫动,摇下大片雪团。
段暄山伸手开窗,呼吸着松雪交融的冷意。
直到鼻尖冻得微红,胸腔沉浮涌动的情绪被寒冷暂时抑制。
这才拨回窗户。
段暄山眸中含星,他已经开始期待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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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假期后,黎振伟和楚朱秀吵了一架。
两人争论的内容,无非是家中乱麻一团的现状。
黎振伟认为她作为母亲没将孩子教育好,是重大失职。
她反驳黎娅本性如此,与她无关。纵使她教育有问题,可为什么黎漴并不如此?同样教育下,没道理儿子、女儿品行不同!
楚朱秀内心深处蕴着巨大委屈,思量自己养育黎娅至今的生活,反省后,仍觉得问心无愧。
楚朱秀已经将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给到黎娅。
她尽职尽责,无愧家庭。
恩爱夫妻罕见的争锋相对,喧嚣沸腾过后,是彼此的心灰意冷。
楚朱秀负气来到娘家。
父母热情招待后,她钻进没结婚前自己住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小憩。
无意中,手机滑落到床底。
楚朱秀拧着眉头,下床翻找。老式木制床下有着几个陈旧的木箱,用锁牢牢扣着。
鬼使神差下,她搬出箱子,凭借记忆,在屋内犄角旮旯处找到她藏起的钥匙。
箱子里是一摞笔记本。
楚朱秀盘腿坐下,开始翻阅。
最上边是少女时期的心事,而后,是婚后生活记事。
怀黎漴时,她初为人母,恰逢黎振伟事业发展期,丈夫无从顾及到孕期妻子,常年奔波在外。
那段时间的日记本里,文字书尽委屈与烦躁。
后来,黎振伟事业稳定,她生下黎漴,找了个时间将日记本全数收拾回娘家,没让他窥见她在怀孕期间对他不承担丈夫责任的指责、抱怨。
十几年前,楚朱秀再度收拾了一摞私人物品回娘家。
……其中就有,怀潼潼时的日记本。
彼时,黎家事业如日正天。黎振伟意气风发,她跟着丈夫在外,夫妻感情深厚,财富宽裕自由。
仿若天上的星星想要摘取,都能轻松得到。
楚朱秀怔怔地看着日记本上,二十八岁那年的孕期日记。
记忆侵袭而来。
她迎来二十年前看到测孕纸上两条红线时,欣喜若狂、快乐美好的情绪卷扑。
上面写着:
【宝贝,妈妈试过了。妈妈觉得这个世界很好,你会过得很幸福,所以我邀请你来。】
【爸爸妈妈和哥哥,会一起来爱你。】
父母轻轻敲门,询问她:“朱秀,在屋子里倒腾什么呢?今天留下来吃顿饭吧?”
她置若罔闻,眼眸潮湿。
此时此刻,楚朱秀每一个呼吸都含着痛意,翻搅肺腑,叫她不得安宁。
她没有回答父母的话,只是恍惚地望着那正被泪水浸透的纸页。
怀着爱意与期待而生的潼潼,阴差阳错被鸠占鹊巢,夺走她本该拥有的人生。
“她是杜鹃。”
“是窃贼,抢走我的孩子的人生。”
好久,楚朱秀喃喃。
骤然醒悟,往往一霎。
灵光一闪,如饮醍醐。
只是,迟来两年的彻底清醒,是否能够得到女儿的原谅?
楚朱秀无从得知答案。
她将那本日记抱在怀中,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