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次从里面砸出来的是整个茶壶,力道比之前的茶杯重了几倍,可见屋里的人因这句话心情变差了。
钟离靖稳稳地接住茶壶,抽空给她睇了个“你看,果真脾气差吧”的眼神,一手提着大肚茶壶,一手推门闪身进去,再用脚踢合房门。
听着里头他顺势给他爹倒茶的水声,师琳脚下一蹬跃上屋顶,给他们父子俩留出私人空间。
她坐在干燥的角落托腮想心事,间或看见有人到钟离辉祎的房外汇报事务,然后被他草草打发掉。除此之外,偶尔能听到钟离辉祎动怒的声音,但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什么。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直到钟离辉祎一声暴喝,像是桌子被拍碎的声响,茶壶和杯子随之碎了一地,宣告着这场父子谈心以不欢而散收场。
师琳有点心慌,怕他盛怒之下会和钟离靖动手,想下去查看情况,不料这响声也惊动了外面的人,几个守卫匆匆进来询问。
钟离辉祎没有解释,冷冷的对他们吐出一个“滚”字。
这既是对茫然的护卫说,也是对钟离靖说。
待护卫们出去,她跳下去轻盈落地,撞见跨出门的钟离靖。
他手上拎着面具,清隽的五官紧绷着,黑眸里一点光都没有,眼神像是死了。
师琳没见过他如此失落,连忙迎上去,拉着他的手,想说些安慰的话,耳朵听到了有人匆匆赶来的声音。
那人武功很高,是用轻功赶过来,速度太快了,他们恐怕来不及避开,或者说,钟离靖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没想躲。
钟离清一头扎进门,见到他们站在放门外愣了愣,复杂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最终死盯钟离靖手上的银色面具,他脸色铁青,握紧双拳,骨节咯吱响,全身的肌肉鼓起,蓄势待发。
有那么一刻,师琳以为他要发怒质问,也可能是冲过来大干一架。
但他没有,他忍住了。
钟离清脚下生风,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边路过,走过去敲门:“爹,是我。”
钟离辉祎没吭声。
钟离清等了一会,直接开门进去,又关紧屋门。
全程被当成空气的钟离靖回头望着那道门,目光幽幽,犹如被抛弃的一只大狗狗。
师琳心疼极了,可钟离清回来了意味着启王八成也在王府里,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走吧。”她握着他的手腕,带着他飞离启王府。
二人七拐八弯到东市旁边的长平坊,回到她很久以前买来歇脚的一处民宅。
屋子太久没住人,家具落了一层浅灰。
师琳拿鸡毛掸子清理客厅的灰,觉得屋子过分安静,回头,见他坐在桌子边闭目养神。
她搁下手里的东西,默默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他已经整理好情绪了。
“你也猜到了吧,我们没谈拢,”钟离靖睁眼,将面具轻轻放到桌上,“他要世间再无银面侠,不许我再见十七哥,否则……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想到了什么,他朝她笑了笑: “其实,我大可以把面具藏在外头,之所以放在暗格里,是因为我不想一直瞒着家里人,何时被发现就何时坦白。”
可他们都没有背着他去打开过暗格,倘若不是这次离家太久,他银面侠的身份或许只有意外身亡才会为人所知。
如今父亲通过母亲知晓真相,心中只有难以扑灭的滔天大火。
在父亲眼里,他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他是不懂他一片苦心的逆子,更是忤逆他的不孝子。
钟离靖是笑着的,师琳却宁愿他发泄出来,伤心也好,难过也罢,好过强颜欢笑。
她没说话,手撑在他双肩,坐到他怀里,想把他搂进怀中抱着,奈何身高差不允许,只能让他枕着她的肩颈窝。
师琳的手穿过他的黑色发带和缕缕墨发,轻轻顺他的背,柔声细语:“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他只是一时想不通,况且,他不要你,伯母要你,”俯身到他耳畔,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也要你……还有我们爱着你。”
钟离靖撩起眼皮,静静仰视她片刻,双臂横在她后腰猛然发力,脑袋深深地埋进她颈窝,紧紧地拥着她,好似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温热的气息透过颈侧的长发,隐约喷薄到肌肤上,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悸动。
师琳胡乱揽着怀里的人,垂首,侧脸贴着他。
钟离靖出神良久,嗅着仿佛包裹着全身的淡淡幽香,渐渐静下心。
他松了力道,没放人,只分开了些距离。
钟离靖抬手抚上她娇美的脸,硬邦邦的面部线条软化,轻笑:“说好了,不许抛下我,要一直陪着我。”
师琳伸手覆在他手上,莞尔:“嗯,一生一世。”
钟离靖反手握住柔荑,凑到唇边轻吻,再同她扣紧手指。
两人脉脉对视,加深了嘴角扬起的弧度。
师琳摇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问:“那么,你心中有答案了吗?”
是听从他父亲的安排,从此做回不问世事的纨绔少主;还是不改初心,继续做问心无愧的银面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