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终,都得为自己活。”眠之慢慢起身,她望着这轮搁浅的月光,心下一颤却不得不走了。
可是欲走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攥得牢牢的,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眠之望着他,看着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湖中的月影虚碎而梦幻,似烟花在飘浮,动荡不安。
过了许久,谢月择才勉强说出话来,声音又低又轻:“眠、眠之。”
眠之站定,静静地听他说了什么。
谢月择道:“眠之,倘若我不放手,你待如何?我可以囚禁你,驯化你,让你渐渐忘了外面的世界。”
他说得很慢,说几个字都要歇口气,仿佛竭尽全力跟眠之交谈。
眠之思索了会儿,道:“你会死在我手里。”
眠之注目着他,这不是谎言,不是威胁,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我会用尽一切折磨你,只要你在乎一日,就不得不受我的屠戮。你会在绝望中死去。”
“那也好,”谢月择道,“你杀了我,便再也无法忘记我。”
谢月择轻声喊了暗卫,黑暗的角落里跳出来好几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刀剑一样,仿佛趁手的兵器,只知听从谢月择的命令。
眠之扫了渐渐逼近的暗卫们一眼,问:“殿下,你执意如此吗?用你自己的命让我记住,太浪费了。
“你煎熬着活了这么多年,到最后的诉求是让一个不爱你的人记住你,谢月择,我不得不说,看似聪慧的你比我愚蠢多了。”
谢月择躺在床榻,奄奄一息地思索着眠之的话。没有他的下一步命令,局面僵持了下来。
眠之的话仿佛山中寺庙的钟声,敲了一下,整个山谷都是回响。
从这头到那头,惊飞了多少白鸟。
愚蠢,什么是愚蠢,聪慧,何又能称之为聪慧。
囿于情爱是愚蠢,放下一切就能称之为聪慧?谢月择看不破。
他看不破眠之的言语,便静静地看眠之。
他突然发现眠之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犹犹豫豫浮浮躁燥的小丫头,也不老想着敷衍过去糊弄过去,她眼里的坚定让谢月择恍然如梦。
到底是什么时候,刀剑无声眠之劈开了过往,踏在当下的路上决意向前。
谢月择突然想起了眠之的大名——赵无寐。他曾觉得无寐这个名像一把不服输的剑,要在夜色里劈开一道不甘的路来。
谢月择缓缓阖上眼,抑制住自己的渴望,轻声道:“你走吧。”
他想起幼年的眠之,老吵着要去江湖闯一闯。
“哥哥,我要做一个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要做最厉害的大侠。”
“哥哥,我不要学什么女红,明明你有那么多衣裳穿,为什么嬷嬷还要我学,简直是浪费我的双手。我是要做大事的人,衣裳哥哥来缝吧,我拿刀剑保护你。”
“哥哥,他们说我做不成侠客,说我不讲规矩粗鄙不堪,说我要不是有国师的卦象,在民间都没人要。”
“殿下,”眠之长大了些,也不再喊他哥哥,“为什么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我也是你的奴才吗?”
“殿下,绣花针真的太细太细了,我捏得手疼,嬷嬷非逼我学,我就把所有的针线扔湖里去了,”眠之笑,“从此以后,他们再逼我做什么不情愿的事,我宁愿发疯,我也不要顺从。”
“殿下,不顺从原来要被关禁闭的,太黑了,黑得我把自己都忘了。或许他们说得对,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你,你活,我就活,你死,我就殉。”
“殿下,我们会有孩子吗?我的孩子是主子还是奴才?”
“谢月择,我讨厌你……”
谢月择蓦然发现,原来一切情意的消磨在于他而不在于眠之。
是他没能护好她,是他没能支持她。
是他让眠之一步步冷了心。
最开始,眠之什么都跟他讲的,可他做了什么,他不过是施压让那些人别胡说。他根本就没有用尽心力去支持眠之,他自困于疾病,把眠之当同伴却没有设身处地想过眠之的处境。
他以为不让眠之接触女诫让眠之跟着他一起学习就是对她好,可他从来就没想过,所有的人都逼着眠之顺从,所有人都逼她认命还觉她不识抬举。那些人站在他这一边屠戮眠之的天性,他还觉得他对眠之好。
谢月择蓦然泪如雨下,他到底做了什么啊,付出一点就沾沾自喜,觉得他真不错啊,是个合格的丈夫比谁都爱眠之。
他满足的不过是自己的欲望,他竟然还想留下眠之囚禁她驯化她,他到底哪里来的脸?
谢月择难以抑制泪流不止:“眠之,你走吧,别回来,别回头,这里——
“这里的一切,包括我,都不值得。”
眠之不忍看,攥紧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到得门口,眠之道:“谢月择……殿下,我、我很庆幸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