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见这威凛的身影于夜色下远去,姜慕微轻缓起身,因跪拜得久了,玉膝稍许酸疼。
垂手揉了揉双膝,她随之向殿外庭院行去。
本是想在院中再寻一寻那道清冷之影,寻了半晌,才觉那人早已离去,她故作镇定地扯了扯袖角,见着夜色已深,欲回殿就寝。
回身之时,她倏而一愣,瞧见一旁的榕树下伫立着一抹凌云般的英姿。
“隐衫在赏月。”
姜慕微顺着女子的眸光仰望,望着夜空中悬着一轮皎月,从薄云处清幽而现。
女子心惊了住,顿觉自己偷了闲,被公主殿下抓了个正着,慌忙退于一侧俯首:“奴婢失职,请公主责罚。”
姜慕微抬手轻抚了下颌,唇边挂着盈盈笑意:“你若告知本宫因何惆怅,本宫便不罚你。”
不觉讶然瞧望着,隐衫再次看向那夜空中的明镜玉盘,轻声回道:“奴婢曾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身无分文,饥寒交迫,日日流落他乡,但只要望一望头顶的明月,奴婢便觉着安心些。”
“奴婢惆怅……许是怀念故乡了。”
话语转得更轻,隐衫轻而将唇角扬起,像是忆着于心上埋藏了许久的些许过往。
若是她记得真切,这婢女原是流落街头,被颜谕拾回府中的,而将其留于府上的目的,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将这婢女几经训育,他本就打算让其服侍她左右,成为一名最为得力的婢女。
姜慕微莞尔一笑,知晓这隐衫所思为何,当初是颜谕带她脱离的潦倒之境,多少也于他有恩,至于别的心思,她不予妄加揣测。
“颜大人四面楚歌,已是山穷水尽,”她神色如常,将这婢女轻巧试探,“此番境地,为本宫所害。”
“公主……”顿然会了意,隐衫却是择以明言,眸底掠过缕缕黯然之色,“奴婢不想对公主有所隐瞒,公主与颜大人皆于奴婢有知遇之恩,任谁入难,奴婢皆会伤怀。”
清然理着裙裳,随后伸手折下一枝榕花,她再问:“颜大人陷于此境,隐衫不恨本宫吗?”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似也不怕怪罪,似看淡了冷暖,隐衫感慨万千着,“奴婢曾经决意前来公主身侧,就知晓定会有此般局面。”
“本宫要去做一件令自己都惊讶之事。”姜慕微凝眸思索,收起眼底笑意,低言道。
“孤注一掷,成败在此一举。”
赐酒(1)
眸中粼光微闪, 隐衫轻声一笑:“奴婢为公主祈福,此事公主定能成。”
她徐步怅然回至殿内,唇角终是漫上一抹浅笑, 这丫头也不知她欲做何事,便这般信她所为, 为她祷告。
晨星寥落, 天色微明之际,熹光落于广羡宫内, 想着今早要去章和殿行早朝,姜慕微轻理了华裳, 端坐于铜镜前,从妆奁内挑选了几支精致的珠钗, 抬袖别于发髻上。
庄重地于云龙石阶行入章和殿, 她一步步走上金阶,从容行至龙椅旁, 望着阶下满朝文武一齐跪拜, 为之俯首称臣,殿内尽显一派威严。
目光不自觉投落于阶下的一道寂冷, 她眸色微沉, 见那寒潭清月般的身影于她面前不远处跪拜着, 却是不曾瞧望她一眼。
“朕今日携长慕长公主前来朝堂之上,便是往后让长公主协助朕治理朝政,”苏瀛轻抬龙袖, 示意众臣平身,而后面色微凝, 落于百官之上,“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殿内静默了半晌, 朝臣似有若无地面面相觑着,又微垂下首,默不作声地等待陛下的后话。
“长公主不谙朝事,如何能与陛下一同涉政?”
一声凝重之音如敲金击石般打破殿中沉寂,姜慕微循声而望,于百官中走出之人,是那刑部顾岚。
瞧着此人不顾君臣之仪,以锋利的眸光直直朝她望来,她上扬丹唇,泰然道着:“顾大人是觉着本宫未有这般本事?”
这顾岚似是天生便与她对付,兴许是她将这女官心心念念的颜大人夺了去,此人一直怀恨在心。
就算颜谕将那顾公子算计,于她,顾岚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苏瀛微凛了眸光,听得身旁女子不畏而言,顺着她的话语便道:“顾爱卿倒是说说,长公主怎就不能干政?”
陛下冷然的龙颜透着浅淡的愠怒之意,顾岚不易察觉般向四周瞥去,听着此刻的大殿内噤若寒蝉,才觉自己触怒了龙威。
“陛下恕罪,微臣失言,”见未有朝臣敢上前附议,顾岚忽觉心慌了些,于寂静中平缓退步,“不该对长公主言之不敬……”
本觉着引得陛下不悦,已然难以挽回,可顾岚以余光瞥落之时,望见陛下对她方才之举不为怪罪,却是将凛冽的寒光落于一侧的清寂上。
“颜爱卿可有异议?”
苏瀛意味不明地启唇问着,龙指轻点着身侧龙椅靠手,令人不知陛下思绪为何。
心下不禁震动了一霎,姜慕微垂眸瞧去,瞧着那清冷身影恭敬地抬手,在金阶前作了一揖。
松形鹤骨般的身姿直立于殿阶下,清风映雪,皓白如玉。
“微臣无异议。”
顿了片刻后,她听得他正声回道。
“既是国师都未有议言,这便是天意如此,”苏瀛凝目相望,颔了颔首,随之抬高了语调,凛然之语震颤着大殿,“若有何人敢对此妄加议论,便是顺逆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