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天玑君怒不可遏。
自少女进来以后,他其实从未仔细看过她是何模样,现下挨了这一拳,在他眼中那面容模糊的影子才似是有了鼻子眼睛,入了他的眼。
“谢姑娘!我昆吾仙境敬你三分,你就要拿这三分颜色开染坊是吗!”
除了摇光君之外,其他几位长老也变了脸色。
长老们活了上千岁,怎会看不出她动手打人是其次,想弄出动静引起天枢道君注意才是目的。
天璇君悠悠道:
“看来,谢姑娘是不打算好聚好散了。”
昭昭还未品出他话中深意,空气的流速忽而变了。
一瞬的凝滞后,一股令她几近窒息的威压如山倾覆、如浪席卷而来,在这股力量面前,任何想要抵抗的念头都是徒劳。
昭昭几乎瞬间跪倒在地,膝盖在石面上砸出沉闷一声。
好痛。
昭昭从未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几乎瞬间泛起泪花。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膝上剧痛难忍,而在场众人,却连一步也未跨出。
“天璇君——”
摇光君眯了眯眼。
“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我只是想让谢姑娘明白,并非我们从中作梗,她与天枢此生无缘,实是两人身份悬殊,一点威压便能让她站不起身,她要如何站在天枢道君身边?难道去做个摆件?做个宠物?”
昭昭试图挣扎起身,却像是被随意摆弄的偶人,是跪是站,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便是身份悬殊。
这便是……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天堑。
摇光君叹息一声,似乎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并未反驳。
只不过——
他侧头瞧了昭昭一眼,只一眼,昭昭便感觉到身上威压如潮水褪去。
她能站起来了。
“道君就在最高处的第三十三宫。”
摇光君笑了笑。
“若想亲自要个结果,就跑着去吧,谢姑娘。”
以这姑娘的倔强,不让她今日见到天枢,她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摇光君!”
众长老皆露出怒容,昭昭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一刻也不敢停,连一句感谢也来不及说,她忍着膝上疼痛,转身夺门而去,直奔昆吾仙境的至高处。
正值破晓。
云销雨霁,霞光漫天。
昆吾各派上早课的弟子们三三两两朝着学宫而去,却见一个浑身泥水的凡人少女从照影天里冲出,三步并做两步跳上通往离恨天的长阶。
“我眼花了吗?怎会有凡人在此?”
“她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势头,该不会是要去离恨天吧?”
“她不要命啦?没人拦着她?”
众弟子议论纷纷,有人想拦下她让她别擅闯道君禁地,却被一道无形中的力量隔开。
长阶设下了结界!
是天枢道君!
谁也不知道此女是谁,究竟发生了何事。
昭昭自己更是不知自己已身处结界之中,不知道此刻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能踏上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长阶。
长风呼啸,她的眼中只有长阶尽头的所在。
不知爬了多久。
昭昭跌倒在第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三级台阶前。
她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力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迟迟没有起身。
“谢兰殊……”
独自翻越万水千山时她没有哭,被昆吾的长老们欺负时她也没有哭。
却在离他只差几级台阶时,昭昭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去见他的这条路上。
“谢兰殊……”
她带着哭腔,匍匐在台阶上,仿佛自言自语。
“我走不动了,谢兰殊,你能不能也努努力来见我,我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脚上的绣鞋早已被这一路磨得破破烂烂。
昭昭看着那鞋上花纹,还能记起青年披着外衣坐在窗边给她做鞋的模样。
那只握剑握笔的手,拿起绣花针却有些笨拙,歪歪扭扭绣了好几日,总是温和平静的青年也难得露出几分苦恼神色。
——原来兰殊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少女吃吃笑着扑到他怀里,青年小心翼翼将针线收好。
——做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做的鞋我肯定舍不得穿,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啦。
青年却只是含笑摇摇头。
——不行。
——夫人不是想去四方游历吗?我想让夫人穿着我做的鞋,走遍万水千山。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而承载了她无数相思的那个人,端坐于凡人难以企及的至高处的那个人——
“谢兰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就算昭昭再怎么想自欺欺人,想骗自己他有多么不得已。
但那些长老们并未追来,长阶下围观的弟子们也都没有上前阻拦,到了这个地步,她心底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他自己,不想再见她,他在等她知难而退。
关节处传来刺骨的痛楚,昭昭摇摇晃晃地起身,抬起头望向云雾深处那遥不可及的金顶仙阙。
在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比起爱或恨,或许称之为——不甘,更加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