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闻言微有诧异,将手中端了半晌的雀舌慢慢吞了一口,只觉得茶香在唇齿间溢开,心情不由得也舒畅了许多。“公主怎么想?您觉得太傅大人会让您去和亲?”
“难道不是吗?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赵浅羽苦苦一笑,脸上极尽哀戚之色。
孟夫人听见这话才算明白,原来太后所说的公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错,只是不愿意为这份错误付出代价罢了。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该去和亲,毕竟这场战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的。”赵浅羽说话的时候脸颊紧紧绷起,显然银牙是在暗咬着,不知与谁较劲。
抬眸瞧见赵浅羽眼底的一片乌青,孟夫人到底有些心疼,眼前的孩子再糊涂,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
“公主想必近来食欲不佳,不如请青鸢制些牛乳羹来吧,浇上些樱桃甜酱,大约能开胃些。”
青鸢闻言知道这是二人要说体己话了,福了一福便领着众丫鬟们去了。孟夫人见殿内清净下来,这才轻声道:“公主有没有想过,太傅大人缘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大誉?”
赵浅羽不解地抬眸看向孟夫人,眼底血丝隐现,十分憔悴。
孟夫人叹了一口气,索性直白道:“太傅大人的心思我们是猜不透的,但这件事却不太难想。太傅大人此时前去大骊,一则自然是要打探大骊兵马的虚实,二则嘛,我与将军都猜测,太傅大人对于渭北之事,只怕早有安排了。”
“早有安排?”赵浅羽眼中的不解渐渐变为嘲笑。“自然是有安排的,那便是要我去和亲。”
“不不不。”孟夫人又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这才继续道:“当初越江之乱时,公主您正患时疾,加上年岁也小,并不知道里头的细枝末节。彼时皇帝尚且年幼,太后娘娘心慌畏惧,也曾提出过和亲之举。”
“母后?”
“是,彼时淑太妃的女儿尚未婚嫁,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许配过越王,再以五十万两白银为嫁妆,并割越州于越王,以平息越江之乱。可这件事经了朝臣的口一经提出,便被太傅大人否了。”
“绵澈不同意吗?”赵浅羽微微诧异。
孟夫人点点头,双眸微微远眺,陷入回忆道:“我不是朝臣,却也听将军说过这件事。至今我记得,彼时太傅大人说,料理越王的法子有上百种,其中和亲是最无能的手段,伴以通关市、送金银、划边界,有一时之利却无长远之功。”
“彼时李大人是凭着对皇帝的救命之恩才刚刚坐得太傅之位,故而朝臣并不把这番话放在眼里。也是啊,当时太傅大人才多大呢。可后来,李大人真真是有本事的,一夜之间便写出了一十五本奏折,折折皆是兵法,每一道折子都能治越王于死地。将军与朝臣们把折子翻了又翻,终于明白为何太傅大人为何说和亲是最无能的法子。”
“不愧是绵澈。”赵浅羽的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如暮色中的晚霞,轻盈而娇艳。只是因为脸色憔悴,这两抹红晕便显得有些突兀。
孟夫人的目光中亦是流淌出几丝敬仰,须臾才转头看向赵浅羽道:“这话原本臣妾不该说,但如今却觉得,公主很需要一个人来点醒您。”
赵浅羽闻言心中感念,慌忙拉住孟夫人的手道:“按照母后的吩咐,我该叫夫人一声姨母的。夫人教教我,到底我该怎么做?”
卑微而真诚的语气,是赵浅羽在发自内心的忏悔和求助。这样的态度让孟夫人觉得公主总算不至于太无药可救,可她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呢,一时也不由得苦笑道:“公主这些年是厚待轩儿,臣妾才斗胆来与您说这些话。可说起该如何做来,臣妾也不知道啊。”
瞧着赵浅羽眼神一阵晦暗,孟夫人继续道:“无论如何,至少您得先认错,先有个愿意承担自己错误的态度啊。自然了,臣妾相信您心里是知道自己错了的,可您是怎么做的呢?您想法子去逼迫睢王之女去和亲,您避开自己的错事不谈,您一味想着您自己的事儿。”
“我……”赵浅羽仿佛被抽干了精神,怔怔地坐在玫瑰椅上,淌不出眼泪,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孟夫人见状心有不忍,但想起太后娘娘的嘱咐,却还是动了动嘴唇,下了最后一句猛药。“臣妾再说句不该说的,就冲着和亲这件事上来看,您觉得您真的了解过太傅大人吗?您做过让太傅大人高兴或者满意的事吗?若答案都是没有的话,那么,您觉得太傅大人真的会喜欢您吗?”
……
赵浅羽死死咬紧了嘴唇,硕大的泪珠一滴滴从脸颊上滑落,滚到艳丽无匹的锦裙上,洇湿大片大片的海棠花,深深浅浅,斑斑痕痕。
“曾见书上说,自作孽,不可活。”她幽幽念叨着,眼底一片绝望。“我现在才知道,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谁都不怨,谁都不怨。”
只怨自己。
林馥儿到太傅府的时候,恰好誉州骑都尉的女儿高璃月也在。太傅大人出门,自家弟弟要忙着准备秋试,她整日在府上闲着也无事,便常来与顾轻幼作伴。因为都是常州出身的缘故,顾轻幼与她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