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不知不觉间眼前的银炭已经燃尽。顾轻幼慢慢站起身,准备从炭篓子里再拿两块,但就在目光寻觅炭篓子的过程中,她却瞧见了随手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外袍。
那是一件银白色的外袍,上面绣着精细的鹤鸣九霄纹样。然而,就在那鹤上,原本应该是一片雪白的位置,此刻却染着一抹深红。
顾轻幼本就通医术,一眼便瞧出这深红是血迹。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小叔叔上午才穿过的衣服。她的心猛然一紧,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出对面府邸那位夫人说过的话。“你看你,身边没人照顾就是不行。果然男人都是粗心的,再怎么样也离不了女人。”
颤抖的指尖轻轻滑过银线绣出的纹理,顾轻幼的眼底渐渐涌起一层薄雾。
……
玄衣玉冠,精密大气的滚边在靴边无风而动。气镇玄宇的男人进了门,驻守世安院的暗卫们无不齐声拜倒。
伸出两根手指轻摆,打发了众人。他步履匆匆地进了门,果然瞧见一位少女伏在紫檀桌案上睡熟了。呼吸之间,她粉唇微张,脸庞粉嫩,十分妩媚撩人。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顾轻幼口中一声嘤咛,慢慢从睡梦中醒过来。“小叔叔。”她的眼神迷离而欢喜。
“吃过了?”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难以抑制,已然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我吃过了,这些是给你留的。”顾轻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浓烈地垂下来,似婴儿般美丽。
“有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顾轻幼推开窗,任由夏日的晚风吹进来,才笑着回头道:“小叔叔,我不喜欢宋公子,这门婚事还是算了吧。”
“好。”李绵澈毫不犹豫答应。奶白菜汤上氤氲的雾气让他的棱角朦胧了几分,显出平和与温柔。
“还有,今天柔太妃娘娘帮我安排了一门婚事……”
“你怎么想?”试探的语气毫不掩饰。
“我觉得还不错呀。”顾轻幼晃了晃手里的信笺,笑道:“那位公子还给我写了信,我已经收下了。”
“可那位祁公子既不通诗书,也不通骑射,性情谈不上温柔,更没什么趣,你喜欢他什么呢?”
顾轻幼正要回答,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略带讶异道:“小叔叔怎么知道是祁公子呀?”
“柔太妃不过只有这一个小侄子未曾婚娶罢了。”李绵澈轻轻咳了咳,随手拎起乌木筷慢慢道。
“是啊,就是这位祁公子。”顾轻幼不疑有他,望着弯弯的月亮挂在翠竹梢头,如水般清莹的双眸里噙了对未来的几分期许。“柔太妃说,为人夫婿,最要紧的是坦诚。所以,小叔叔就当我是喜欢他的坦诚吧。”
不等李绵澈再开口,顾轻幼已然转过身来,站在那雪里红缠枝瓶边,笃定道:“就是他了。小叔叔,这回决计不会再改了。”
淡银的月光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洒进来,如一片软纱轻轻覆盖在她的面容上。领口处点缀着的无数细小而饱满的水晶正衬着她的清丽。
“顾轻幼。”李绵澈撂下手中的筷子,银炭飞舞起几抹火舌,映得他的脸色失了血色般苍白。“你要明白……”
话说了一半,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我明白,义父也说了,要我听从自己的内心。”顾轻幼坐到他对面,一袭锦衣逶迤如水,又似淡淡的写意美人,笑盈盈道:“小叔叔,我已经想好了,不骗你。”
“是,你一向有主意。”李绵澈拿起筷子在凉拌海带里挑挑拣拣。
“你慢慢吃。”顾轻幼站起身,替他把窗户关好,扭头嫣然一笑。“我回去休息啦。”
他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嗯字,手中的筷子却慢慢坠落下来。
渐渐入了夜,风吹着竹叶簌簌作响,化作梦中一片刀戈之声。李绵澈双目赤红,不知杀了多少人,身上却又不知有多少处流着鲜血。而他站在人群中央,一身健硕的肌肉袒露出来,加上眉眼间冰冷的气度,足以逼退尾随而来的敌人。
“撤!”对首一位男子高喊一声,所有人便弓着身慢慢向后退去。直到退至数丈外,他们才敢回身,上马而还。
血染大地,刀枪横落。李绵澈随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下一块布,用力捆在自己的伤口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身体一软,慢慢失去了意识。
似乎一股清泉入喉,仿佛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得到了滋润。李绵澈再睁眼时,看见的便是顾轻幼那张清丽的脸庞。她眼底似有担忧,唇畔微微向下,白皙的面孔上飞舞着几缕乌黑的碎发。
他张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谁?”顾轻幼的声音如天籁一般。“你要告诉我你是谁,我才能救你。”
李绵澈竭力张口,可身上每一个伤口似乎都被牵动着,让他没有力气说出话来。
“你这个人不坦诚,我不能救你了。”她将水壶的盖子盖好,拧起秀眉,一脸不悦道。
“你这个人不坦诚。”
“你不坦诚。”
她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重复着,可她的身形却不断变换。一会是她躺在榻上,满脸惨白,刚替自己换过血的模样,一会又是她穿着凤冠霞帔,一脸淡然地站在祁临身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