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良久出神,脖子隐约传来痛觉,还有紧箍的触感,有粗犷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大喊,爆炸一样的音量,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我掐死你。”
“都别活了,咱们一家人都别活了,一起去死吧。”
“你瞪我,你还敢瞪我!”
“小杂种,我拉你陪葬。”
……
鞭炮声好长,怎么总也停不了。
小时候过年,镇上孩子们会到小路上捡“小鞭儿”,就是大地红放完却没有被点燃的小鞭炮,落在地上,零零散散,小小一颗,捡着了,点着,扔出去,在空中啪的一声。
那是一场热闹的余韵,于未曾设防的某些瞬间,时不时在你脑海里响上一响。
直到地上残红被下一场大雪彻底掩埋。
许梦冬大口呼吸着,吞咽的动作有点艰难,舌根泛苦,不知道是不是灰尘进了嗓子眼。
她起身,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给自己倒水。热水壶里的水放了一宿已经冰凉,倒的时候壶盖松了,水撒了一地,壶盖掉在桌面,继而滚到地上。许梦冬正要弯腰去捡,忽然听见敲门声。
这敲门声惊得她一声大叫。
是尖锐的呐喊。
等她自己回过神时已经晚了。
门外人显然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敲门声更加剧烈,越来越急。
“许梦冬!”
许梦冬几乎木讷,趿拉着步子去把门打开,一双眼睛还发直。
“你怎么了?”
谭予站在门外,身上有温暖的热气。
他刚把车停好,走到门口时碰巧听见了屋子里东西掉落的声响,抬手叩门,一连几下都没人开,然后便是一声骇人的尖叫,令他头皮都发麻,突如其来的心慌。
门打开,许梦冬没缺胳膊没少腿,好端端站在门里,但她满头的冷汗印证了他不好的猜测。
她抬头,脸色还是凄凄惶惶的。
“啊?我怎么了?”
“我问你呢!”
谭予的目光自上而下,最终落在她斑驳的脖颈上。她穿着米色珊瑚绒睡衣,领子稍低,更显得脖子上抓挠痕迹极其刺眼。
“这怎么搞的?”
谭予下意识抬手,指腹堪堪碰到许梦冬的皮肤,被许梦冬扬手打掉。
“哦,我自己抓的。”她眼神总算清明了些,“那什么,有虫子。”
扯淡,寒冬腊月有什么虫子?
谭予脸色像是结了霜,他愈发觉得不对。
“你怎么回来了?误机了?”
谭予没回答,直接一手拦开她,侧身进了屋,冷眼里外巡视一圈——掉在地上的热水壶盖,没叠的被褥,吃剩一半的橘子,插在插排上的手机充电器......他站在屋子中央,像被定在原地,一股无名火就在心底爆燃起来。
“干嘛呀你!”许梦冬也来了火,“屋里就我自己!大清早的,别搞得像正宫抓奸一样,你有毛病啊?!”
谭予回头看着她,眼里淬了冰,再往深了看,是压抑的火光。过了半晌,他艰难压抑住心绪,才缓缓弯腰,帮她拾起地上的壶盖。
“抱歉。”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你。”
谭予没有把话说完全。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不对劲,你有事情瞒着我,从你回到我视线里的那一刻开始,周身就蒙了一层晦暗的雾。我想伸手,却摸不见实质,只能一次又一次抓空。
谭予发觉,自己恨透了这种无力感。
他死死盯着她脖颈的红痕。
“到底怎么伤的?”
许梦冬扭过脸不看他:“都说了,自己抓的。”
她没撒谎,真的是她自己的杰作。
谭予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梦冬都以为自己又思维断线了,才听见一声几不可闻地轻叹。谭予像是妥协了,不再追究这一茬,而是抬起手,以掌心蹭了蹭她的额头,把她的涔涔汗水擦净。
“我爸妈去度假了,早上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别去打扰他们二人清净。”
他环顾四周,找到许梦冬的小小行李箱。
“所以,跟我回市里?”
许梦冬茫然地看着谭予。
“我不想一个人过年,”他怕碰到她的伤,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睡衣领子往上拽了拽,轻声询问,“就当陪我,行不行?”
第15章 饺子 生活不会从头苦到尾
谭予的车开出很远了,烧纸烧香的气味渐渐从空气中淡去。许梦冬这才把鼻子从围巾里露出来。
她在回想谭予刚说的话——
“你不需要担心和我同一屋檐会尴尬,春节应酬聚会很多,我从初一开始每天都要出门,早出晚归是常态,我家让给你,你随意就好。”
“家里亲戚给我邮了些海鲜,太多,你在的话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听说这几天街上有秧歌和花车,你带上然然去看看热闹。”
见她依然神色犹豫,谭予继续开口:“还有,”
利诱不成,只能威逼,他试图站在她的角度上,语气竟有些语重心长:
“你离开太久,怕是忘了镇子里邻里往来多,大过年的,看你家有人,肯定会来拜年串门,你能应付吗?”
当然不能。
许梦冬真忘了这一桩,住在楼房,楼上楼下都是陌生人,住十几年都未必知道邻居姓甚名谁,但镇子里不一样,大家都是土生土长在这里,彼此熟络,往上追溯几代人,极有可能沾亲带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