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这么聪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实在后悔提起这事。
“......你别蹲在这,溅一脑袋油星子,”他用手点了点她的脑瓜顶,“......你去帮我尝尝菜,看跟以前比怎么样?”
青岚闷声说了句哦,却懒得站起来,像只猿猴似地,伸手往灶台的菜盘里够。
“还下手!”
沈望啪地一拍她的手背。
“哎呦!”青岚吃了一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她不情不愿地取了双筷子,往嘴里夹了片小炒肉,竟不禁眼前一亮。
“爹......这怎么比以前还好吃?”
沈望笑得得意:“那是自然......我每日闲着没事,就琢磨这些个菜怎么炒才更好吃。”
青岚一副看他吹牛的样子:“您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呢。”
“可不么,不然琢磨什么?要是竟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怎么撑到你来找我?”
沈望说着,抬起锅来颠了几回勺,一张整理得干净利落的面孔被熊熊火光映得明亮而深刻。
他见闺女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觉得好笑。小孩子家真是少见多怪。
“我跟你说,我不光琢磨这些,还知道了好些事呢。”他冲她眨了眨眼。
“何事?”青岚不觉睁大了眼睛。
“比如......住我隔壁那俩人,其实不是两口子,”他停下来撇嘴啧啧了几声,“再比如,本来我每月是二两银子的花销,被那女人吞了一两。结果年底的时候她发现银子没了,就和那男的打架,说那男的一定是把银子偷偷给他相好的了......”
他说完还问她:“有点绕,听明白了没?”
青岚一边往嘴里塞花生,一边咯咯地笑。
沈望见闺女开怀,稍稍松了口气,他将菜饭盛好,才正色问她。
“客人待会就到了,都准备好了吧?”
青岚神色平静:“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
吴炳西进院的时候,青岚正带着纤竹一趟一趟地从厨房往院子里端菜。她步子又碎又快,依旧是风风火火的。
前院的中央支了圆桌,围了鼓凳,圆桌上几乎已经摆满了盘子。
“嗬,你都是自己忙活?家里下人呢?”他笑呵呵问道。
“让他们歇一日,徒儿跟您说话也方便。”
吴炳西围着桌子走了一圈,见上面摆的虽都是些北直隶常见的家常菜,但看上去很提食欲。
“怎么炒了这么多?又吃不完。”
青岚脚步一顿,眸子里水光微闪:“......都想请您尝尝,日后能请您吃饭的机会也不多了。”
吴炳西笑着摇头,觉得徒弟怪实诚的。
青岚最后将两碗饭放到桌上,挥手让纤竹也下去歇着。
她借着递筷子的功夫打量吴炳西,师父换了身棉布的圆领袍,头上戴着逍遥巾,他细眉长眼,五官本就生得秀致,换上这一身,便更像个诗书满腹的书生。有一回面圣,皇上还赞他是“儒将”来着。
“......看什么呢?不认识师父了?”吴炳西被她看久了,笑着问她。
“没什么,徒儿就是在想,师父生得这么俊,为何一直没有成家?”青岚一副天真的模样。
师父不仅生得俊,官职高,还十分风雅。她记得他有一口大箱子,里面有五六种罕见的乐器,他全都会吹会弹,这样一个人怎会讨不到媳妇?
吴炳西笑着给她夹菜:“你也老大不小了,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么?”
青岚一副知错的神情:“不该问,不该问......师父您尝尝这菜。”她起身将一盘丝瓜炒蛋往他面前放。
吴炳西往嘴里送了一勺,咀嚼了片刻,竟有些呆怔了。
“......这是你炒的?”
青岚点了点头。
吴炳西又尝了一勺。
“......倒是和你爹炒得很像。”
丝瓜炒蛋,每个人炒出来的口感都很不同。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能和沈望炒出一样的感觉。
青岚听了这话,脸上浮起笑容:“师父......您想我爹么?”
吴炳西口里停下来片刻,垂眸道:“......想啊,自然是想的。我和你爹相交十几年,怎会不想呢。”
“那......您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她手托着腮,一副要听故事的神情。
吴炳西回忆了一下:“......我原是大同卫的千户,那年大同卫指挥使突然降服了北颜,我不想投敌,可又势单力孤,所以随着许多百姓一起逃到了东边来。那时蓟州卫正在用人之际,我就来了蓟州,被当时的指挥使大人提拔成了指挥佥事,便认识了你爹......”
“后来那些年,蓟州卫每次迎敌,您都和我爹在一起?”
“差不多是,我和你爹投缘,所以出生入死,总是一直搭个伴。若是他带兵冲锋,我就给他作掩护,有时候则是我在先,他殿后。”
青岚听到这里突然放下筷子,给他和自己倒了酒。
“就冲着这些年的情谊,徒儿代我爹敬您一杯。”
吴炳西一愣,还没等他答应,青岚已经一饮而尽。
他不禁笑了笑:“我们岚儿真是长大了。”便也一口喝下去。
青岚又给两个杯子满上:“这一杯,是徒儿敬您的。这些年,您待徒儿的好,徒儿心里都知道,徒儿会一辈子记得。”
她说罢,眼眶微微泛了红,又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