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今日,王爷就不必对着阮瑟姑娘,睹人兴情。”
赵修衍后退两步,看向孟容璎的目光中裹着嫌恶与嘲讽,“当年本王从未应过八字、下过庚帖;姻亲一事,你和孟家心知肚明。”
傅姨娘就是最好的人证。
也是这场荒唐事里最苦的人。
“你既无心,可又如何解释阮瑟?”
孟容璎咄咄逼人,偷换着话中的言辞,“你若无心,当年为何只有我能将信笺送到边关、送到你手中。”
“难道去岁,王爷在息州初见阮瑟之时,最先留心到的不是她的容色吗?”
“如若她不与从前的我容貌相似,王爷当真会将她带入上京吗?”
“是又如何?”
赵修衍不耐道,“可她从来都与你不同。”
“她不贪慕权势、不攀依旁人,她向来清醒沉稳,不似你汲汲营营。”
再之后的话,阮瑟只作听不见,也不想听。
回荡在她耳边的声音杂乱无章,只留下那句“是又如何”。
他亲口承认的话,她亲耳听闻的话,再清楚真切不过。
辩无可辩,也作不得假。
即便阮瑟心里清楚,这是孟容璎亲手为她设得一场局,周密严谨,天衣无缝。
可至少让她听到了最真实的赵修衍——
他曾与孟容璎定下亲事,在边关收了孟容璎无数封传情尺素。
此等殊荣,是上京贵女中的独一份。
而她阮瑟能有幸被雍王殿下带回上京,立为侧妃,不过是因她和孟容璎有一副相似的容颜。
孟容璎改容换貌之后,她才能得到赵修衍的青睐。
原来一切的情深意切、温柔体贴、小心回护都是假的。
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亦是他亲手为她造的一场大梦。
梦中两情相悦,梦外她不过是他的慰藉。
是他爱而不得的退求其次。
她竟还认真得信了。
愚笨地捧着最后一点皎洁心悦,如献宝似得朝他奔去。
哪知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的初衷,只是万般巧合之下塑成的容色与名姓。
都是花言巧语,哄骗之计。
阮瑟哂笑,抬手拭去不住从眼尾滑落而下的清泪。
不知何时挣脱眼眶的泪花,无法控制,她也不想再按捺自己。
多可笑,多悲切。
她终究成为自己曾经最为不屑、最为厌恶的人。
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满树海棠后纠缠不休的两个人,阮瑟阖眸、缓慢而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竭尽全力地放轻脚步,她逐步后退,凝神只盯着脚下的路,避开散落一地的枝桠,小心翼翼地退出海棠花林深处。
退出这一场混乱,回到她应当去的地方。
直至彻底听不到赵修衍和孟容璎的声音,直至看到远处的青石小径,阮瑟这才放快步伐,想要更快一些穿过海棠林,回到别苑。
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步伐越迈越快,稍跑几步后她愈发提速,提裙一路小跑,衣袖摆动,鬓边流苏不住起落,或擦过或轻拍在她侧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意。
心神不宁,无论什么在她眼中都是苍白。
耳畔风过,携来的却是孟容璎和赵修衍的对白,一字一句融在风里,教她避无可避。
拂面时甚至比凛寒刺骨的朔风更为生疼。
或是衣袖摆动幅度太大,在离青石小径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一株向外探出的海棠树枝突然勾住了阮瑟的宽袖,生生阻拦下她的步伐。
方才她一路小跑,逐渐提速,不经意间猛然被树枝一绊,整个人险些摔倒在地。
她眼疾手快地扶住前一株海棠树,这才堪堪止步,稳下不住踉跄的步子。
随之响起的是春衫被扯破的声音。
分外刺耳。
阮瑟起身回头,只见宽袖被树枝划破,留下一道很是显眼的裂口。
不长不短,幸而被坼裂的衣袖处没有绣花,若是寻到手艺好的绣娘仔细缝补一番,定然是看不出任何被毁坏的痕迹,如新如常。
这件外裳是赵修衍上个月送给她的。
石榴红的轻衫很适合愈渐温暖的春日,尤其适合上巳节这日。
身着艳烈如绯霞的颜色,即便放在一群身着绫罗华服的夫人中也不会逊色。
从前她是雍王侧妃,许多衣着都要注意着避讳,以免落人话柄。
自那道赐婚圣旨下来后,赵修衍便再无顾忌,时常送她一些正妃才有资格穿戴的珠饰与衣裙。
这件石榴红的春衫亦在其列,阮瑟曾也很喜欢。
而如今……
阮瑟定定瞧着被挂在枝杈上的那一截衣袖,并没有折身、拿出十足的耐心把长袖从枝桠上“解救”出来。
随着一道更为清脆、刺耳的裂帛声,她干脆利落地一甩手,只在须臾间衣袖便与海棠树分离,枝桠一阵震颤,抖落些许花瓣。
而这件春衫上更是留下一道细长的裂痕,宽袖一分两半,绫罗抽丝,再无法缝补。
并未因此多作停留,阮瑟只轻轻拍掉裳裙上的灰尘,便抬步出了海棠林,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回到昨日落榻的别苑。
别苑里,丹霞正站在门扉处东张西望,神情焦急。
远远望见有人朝别苑走来时,丹霞停下来回的踱步,凝神瞧着小径上的那人,确认是阮瑟回来了之后,她赶忙迎上前,“小姐,方才柔宁郡主来过一趟,还唤走周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