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望着马车驶离大道,赵修衍这才淡淡垂目,遮掩住一切黯暗晦涩的心绪。
一边大步流星地折返金銮殿,他一边吩咐着陈安,寡薄如旧,不兴半点波澜,“阮州牧被害一事,罪证都交给大理寺。”
“着人看好阮吴氏母子三人,事情未定之前不要让他们离京。”
“更不能去搅扰公主。”
话至尾声,他的气音也渐低渐狠,“彻查楚家背后之人,避让朝中。”
**
半倚半靠在车壁上,阮瑟手捧着半卷周易,百无聊赖地翻阅着。
明明都是她所熟悉的卦象,卦辞爻辞亦是读得通透,可她像是在翻阅天书一般,字字句句都觉得陌生,更是看不进去。
清明神思无端乘舟而去,不知漂游向何方。
卫鸿瞥了一眼定格在书页上的卦象,“泰卦。”
“瑟瑟,这是雍王殿下为你算出的卦象?”
分外熟稔的话音传至耳畔,阮瑟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疑惑。
反应过来卫鸿说的是什么后,她像是偷偷做了坏事、结果一不留神被长辈抓住的稚儿,猛然阖上周易,“卫叔叔您想多了。”
似是觉得这卷周易太过熨手,她又不作犹豫地把它放回几案上,多添一句,“雍王殿下不信神佛,又怎么会信周易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他确实是不信的。
明晓泰卦,或只是在巧合之下看到过。
她会不自觉地翻到泰卦,也是机缘巧合而已。
阮瑟很是随意地想着,试图借此抛开勾缠在她心绪上的万缕红线。
听着她这欲盖弥彰的话,卫鸿半掺无奈地摇头一笑,兀自转过话锋,“这段时日,雍王殿下待你如何?”
他摩挲着手中的菩提串珠,无端想起虞四爷同他坦白的旧情。
那些有关阮瑟的十五年。
“叔叔听闻,雍王常年流连在燕欢楼,府中却没有一个妾室。”
“此人凉薄无情,手段颇多,绝非可轻易托付终身之人。”
卫鸿转而看向阮瑟,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叔叔一生未娶,只把你看做亲生女儿,自不希望你所托非人,困囚终身。”
“雍王殿下若待你不好,叔叔便带你回西陈。”
“没有。”
阮瑟低低地道,似是在呢喃自语,“赵修衍他待我一向甚好。”
“怀州时,他带我去城外看过焰火。”
还为她重回拥挤人潮,只为一包灌香糖。
“后来……我与他回过息州,也去祭拜过父亲和母亲。”
“今日乱局,若没有他,我不会这么快地全身而退。”
他为她做过许多。
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她都知道。
可阮瑟仍跨不过那道门槛。
往事太过沉重难忘,而今的她亦有背弃。
赵修衍或是不知道。
可她清楚得很,皇兄也清楚。
经年辗转,她早已不是当年怀有青涩、憧憬的她。
情爱一途,也被她轻看许多。
捻弄着手中的菩提串珠,卫鸿望向目有低沉的阮瑟,轻言轻语地开口,尽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和疼惜,“可你并不欢悦,是吗?”
两心若得相许,不会是她与赵修衍的若远若近。
亲昵而又疏离。
阮瑟缄默。
良久后,风外銮铃声渐收,她看向卫鸿,不答反问:“可我的欢悦,不一定要依靠情爱,不是吗?”
**
远山云暗,风雨已倾。
明是申时过半,还未入黄昏,上京城中乌云欲催,料峭西风吹斜雨水,直直地往人身上扑来,轻而易举地淋湿衣衫。
落雨砸至青石上,声声不歇,为这场急雨再添一笔烦躁。
赵修衍撑伞遮雨,大步流星地离开金銮殿,寸步不停。
面色沉沉,他的目光愈发晦暗,与天边山雨无异,却更为不动声色、更教人提心吊胆。
跟随在他身边十余年,陈安鲜少见自家王爷这般不豫。
除却当年昏迷得醒,知晓惠妃去世的那段时日,赵修衍很少外露悲喜,还是如此不加收敛的模样。
哪怕没有窥探到金銮殿中的一角,陈安都知晓自家王爷所为何事。
无非还是因为惠妃、因为沈太后。
像是一道横陈的心结,诸般不得解。
不敢叹气,不敢出声,陈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赵修衍身后。
待他踏上马车后,又赶忙翻找出巾帕和崭新的锦袍,递到男人面前。
赵修衍未接,只示意他放到一旁几案上,“公主回到王府了吗?”
“回去了。”陈安一五一十地道,“公主陪卫鸿用过午膳后,就回玉芙苑休息了。”
漫不经心地应过一声,赵修衍阖眸,似有所指地吩咐道:“看好丹溪。尽量让她远离公主。”
第82章 折返
◎“这就是王爷想要的答案。”◎
玉芙苑外风雨如晦, 天光黯暗,仿佛刹那陷入飘摇之中,万物皆被撼动,摇摇欲坠。
紧紧闭阖的窗棂将斜风和雨水一齐拒之屋外, 烛台未点, 显得卧房内愈发昏沉, 不露半丝明亮,与苑外遥相呼应。
枕着声势愈大的雨声, 阮瑟下意识微皱眉心, 抱着被子翻身,又躺回到床榻里侧。
像是全然没有睡够一样, 她低低嘟囔几声,掺杂着十足的不耐和娇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