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十数页, 向他昭示着阮瑟在西陈那三年的点点滴滴。
亦是她曾踽踽独行的年岁。
越是往后翻看,赵修衍越是收紧捏着纸页的手。
指尖泛白, 平整的信笺上徒生折痕, 在松弛和紧攥指尖被反复拉扯,欲裂欲止。
三年前的阮瑟温良清醒。
尽管她受过许多磨折, 仍怀揣着少女的热烈与明媚,从不困囿心潮,亦捧着如月般澄明皎洁的情意,谨慎却不吝啬。
而今的她清明聪慧更甚从前, 却像是笼着一层轻纱遮面, 教人看不真切。
亦是若即若离,百般隐晦。
半拥着她入眠的许多个长夜里,赵修衍也曾暗自想过个中因由。
隐隐间更是有所预感。
可当真相就这样明切、清晰地横陈在他面前时, 又有如一颗惊天巨石陨落湖泊,掀起足以翻天覆地的巨浪,浇淋万物狼狈。
她会如此,起因已是不言而喻。
翻阅了一半的信笺, 赵修衍掀起眼帘, “瑟瑟当年临去西陈, 她在虞家……”
“只有虞四爷真心疼爱她、看照她。”
卫鸿知道他想问什么。
浅斟一杯烈酒平复心绪, 他才出言相告。
若不是赵修衍着人前去虞家拜访, 或是他也不会知晓那段旧事。
半是转述着信笺上的内容,卫鸿多添几句,“虞家知道她是云湘的女儿后,没几日就将她接回府中,带着她周旋在勋贵世家的小宴上。”
虞家甚至大费周章地为阮瑟办了认亲宴,邀请了半座皇都的勋贵前来贺喜。
明面是为了弥补阮瑟流离失所、不得故乡的十余年。
实际上则是谋算着虞家的姻亲与前程。
“初时瑟瑟一切如常,婉颐公主和虞四爷都对她很放心。”
为了教阮瑟摆脱从前苦痛的旧事,崔婉颐还时常邀她出府同游,寻乐踏青。
阮瑟一如常态,明媚开朗,再教人欣慰、放心不过。
“可虞四爷与瑟瑟闲聊时,时常发觉她心不在焉,低迷沉沉,不知在想着何事。”
卫鸿定定凝视着面前这位尊然高华的雍王殿下,缓缓攥紧酒盅,按捺着些许冲动,“瑟瑟夜里仍会失眠,白日里就教丹霞备下许多酒,两个人留到入夜后再浅酌。”
“她的酒量也是那时练出来的。”
虽然饮不了多少烈酒,但诸如葡萄酒、青梅酿这等果酒却轻易饮不醉她。
“虞四爷和婉颐公主发觉瑟瑟的不寻常后,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鲜少再带她去临赴小宴。”
“瑟瑟会无端地流泪、说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低语。”
“其中有她那位继母。”
目色一凛,卫鸿愈发不善,“也有你,雍王殿下。”
彼时他并不知晓阮瑟这段往事。
每次相见,她都表露得很断言很亲近,如同女儿一般贴心。
任谁都看不出半分异常。
又何曾想到过她竟背负着沉重的过往。
她明是最为无辜,却饱尝苦果。
心下晦暗难言,挟雨而落的西风径自撕裂一道心口,冷峭直灌其中,避无可避。
只教赵修衍觉得周身一片冰凉,更甚于息寒香发作之时。
缄默良久之后,他才缓声相问,“那瑟瑟如今……”
“她无碍。”
“如果当初没有虞四爷和婉颐公主,瑟瑟或许已经……”
卫鸿言简意赅地知会他。
未尽的一半话音中,是谁人都承受不起的后果。
一双眼眸如鹰,他紧紧凝视着赵修衍,说出此行的真正来意,“雍王殿下,瑟瑟是你强留在大胤的。”
“若她自行选择,她未必还会留在你身边。”
“她原已经放下王爷。”
明醒暗警,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赵修衍哂笑一声,几多苦涩暗藏其中,清俊面容上又不显露半分。
掀起眼帘,他丝毫不收敛凌威盛气,“只这件事,本王不会应允。”
她既已经颔首许诺,留在他身边。
或真心或假意,个中曲折都不甚重要。
一声铮然剑意蓦地响起,回荡在食案上方,上好的青瓷酒盅因而碎裂,零落桌前地上。
剑光渗着不可名状的寒意,横抵在赵修衍颈侧,洇出丝丝血迹,顺着剑锋缓缓而下,复又滴落在他的青衫上,开出一朵细小而妖冶的红花。
赵修衍不闪不躲,挥手屏退闻声前来的陈安。
凤眸中笑意寡淡轻浅,他漫不经心地看向挥剑相向的卫鸿,“本王知晓侯爷心疼瑟瑟。”
“可今时不同往日,侯爷何必早下定论。”
“雍王殿下既敢将瑟瑟看作是旁人替身,又如何取信于人?”
“本侯算得瑟瑟长辈,又岂能将她的一生托付给这样的你。”卫鸿眉目一凛,儒雅之下暗藏凌厉杀机。
他久经沙场,早已练就一身威慑难改。
而此时,他却只是以长辈身份训诫赵修衍,教他迷途知返,各安天命。
往昔旧事苦沉,阮瑟再经不起赵修衍的试探与利用。
她本就无意留在上京,诸般强求,于她而言不过噩梦重临,难以轻易释怀。
若再遇一次当年的境况,他和虞四爷都无法预料到会结下何种苦果。
颈侧剑锋锐意不减,赵修衍抬指轻夹住风刃,不着力道,答非所问地应声:“虞四爷和卫侯若是念着瑟瑟,来年本王可带瑟瑟回西陈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