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此前宿怨,本也与你们无关。”
言罢,赵修衍在她眉心印下一枚温柔至极的浅吻,纯粹又不掺杂任何妄念,“早些入睡。”
“你这些时日本就没休息好,不能再熬到天明了。”
鸦睫起落,阮瑟阖眸又睁眼,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
明明初时是赵修衍半揽着她不肯放手,兜兜转转之后又换成她了无睡意。
无声落下一道苦笑,她忽的无端起问,“赵修衍……”
“如果、如果日后我再度悔婚,你又该当如何?”
从他手执圣旨,沿街阻她折返西陈时,他们就都应明晓,这场姻缘注定有始无终。
或在今日、或是明朝。
避无可避。
抚弄着她发尾的指尖蓦然一顿,赵修衍付之一笑,顺势为她压好薄被,“那就再去寻你。”
“若我身殒沙场、马革裹尸,那便再在阎王十殿中求得来生。”
“来生定还你一份明澈。”
没有欺瞒与不堪,亦没有诸般试探横陈其中,只余皎若碧空的澄明。
最后一句话音笃定,金声玉振,却又太过悲切。
阮瑟只庆幸临照进帐内的烛火愈发昏黄,教赵修衍看不清她眉间神情。
笑容无多,她压下喉间的涩然,“尚且还是好光景,你就说这些话。”
“一点都不会哄人。”
哪有这么应话的?
一点都不像在哄人,反而像是故意招人垂泪。
赵修衍失笑,赔罪似的让阮瑟枕到他臂弯,紧紧地拥她入怀,片刻不曾松手,“不是哄你。”
“瑟瑟,我们本就应是夫妻。”
无关年岁早晚,无关个中曲折。
既是天命相逢,他又如何不应运寻她。
“若你在我及笄前来到息州,如今或许已经是了。”阮瑟很是顺口地接道,话落后才察觉到其中虚妄。
哂然一笑,她添道;“那是真的要等到来生了。”
仔细推断起来,父亲逝世的那段时日,赵修衍应当正在边关御敌,又何来这等如果。
再相逢,只能愈发百口莫辩。
与今时也相差无几,甚至更教人难堪。
赵修衍抚弄着她青丝,半是失笑地开口,“如能重来,本王一定。”
轻拍着阮瑟略显纤薄的后背,他极为有耐心地哄她早睡,音声亦是分外轻柔。
沉寂许久的倦意被他唤醒,催着阮瑟阖眸踏进睡梦之中。
没有太多挣扎,不多时她便枕着赵修衍的臂弯沉沉入睡,再没有半句追问。
昏黄烛火摇曳,愈显晦暗,赵修衍逆着明光,垂首甚是缓慢地在阮瑟唇畔烙下一吻,停留其上,久久不离。
无声之中盈满珍重,又裹挟着不可名状的怅然若失。
“若得逢如果,我定始终护你周全。”
“哪怕末了,你愿嫁的人……”
帘帐外的烛火乍落一朵灯火,吞没那欲言又止的半句话,沉寂中再不得闻。
**
翌日午后。
阮瑟一手支颐,定神望向铺陈在青案上的密信,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
明明诬蔑一事已经告终,楚家和柳州牧罪有应得、等候发落,阮吴氏亦是作茧自缚,诸事都被拨回原位,与往常一致无二。
可她还是无可抑制地想起赵修衍。
回想起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桩桩件件,皆是挥之不去。
而她本不该执着追忆。
不知又过了多久,阮瑟终于回神。
她摇摇头,竭力抛甩掉无关之事,随口问着丹溪,“婉颐公主那边,你可有再听到什么消息吗?”
丹溪猛然被打断话音,不由一顿,堪堪止住对密信的转述,“回公主,奴婢没能再听闻到婉颐公主的音讯。”
自金銮殿上事发,崔婉颐身边的婢女出面指控阮瑟,她不仅避而不见,还托人带回一句好自为之的话音后,丹溪再没去打探过她的消息。
而崔婉颐亦没有再出过楚家。
偶有的三两席小宴上,她也全寻了借口推脱不去。
“但奴婢听说,楚二公子不日就要启程,赶赴边关上任。”
阮瑟眉心微蹙,“楚景瑞几日后离京?”
蓄意构陷西陈公主,苛待西陈使臣,临做伪证,几桩重罪压身,楚家不但没有得到一线生机,反而愈发身陷囹圄,动摇根基。
楚景瑞原本并不着急离京,却因此事得了连累,要提前动身前去赴任。
她虽知楚景瑞要早行,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三日后。”
似是知道阮瑟还想问什么,丹溪接道:“婉颐公主不会同行。”
“公主住在楚家也好,公主府也罢,宫中并没有过多的吩咐。”
“主上已明晓此事,言明待公主回到西陈后,他定会为公主做主。不会让公主平白蒙冤。”
又是一记虚无缥缈的许诺。
阮瑟听惯了皇兄和丹溪许诺好的坦荡前路,闻言只是付之一笑,并未多加应声。
纤纤玉指捻起一封密信,她端详着上面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一目十行地翻阅过去,“皇兄还没提过,让本宫何时回皇都吗?”
起初她不愿应下这件事,是她不想有所背弃,亦不想留在赵修衍身边,同他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