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避,也绕不过。
她只能怀揣着最后一捧月光,从踌躇走向笃定,行至他身边。
自此尘曦终落。
“生辰日不能落泪。”见阮瑟用完酒酿圆子,清泪还未消褪,赵修衍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你的十六岁,应当是欢悦愉婉的,不能哭。”
指尖抚过眼角,微微有些湿润,阮瑟把罪过全推到他身上,“都是你招惹的。”
“是我惹的,可这些还不够。”
“还有什么?”
赵修衍笑意朗然,却不愿当即告知她,继续故作玄虚,“等你沐浴出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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湢浴里传出似有若无的水声,时断时续,等阮瑟出了侧厢重回卧房时,食案上的膳食已经被人撤得干净,桌上只留了一盏昏黄烛台。
与内室通明的光亮相映,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阮瑟放下擦拭长发的巾帕,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走向内室。
褪下白日里的锦衣华服,此时男人坐在窗前小榻上,只着一袭中衣,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地翻阅着古籍,明亮烛火在他身侧摇曳,半明半昧之中更显他的儒雅清俊。
阮瑟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下一瞬便听到男人低缓沉沉的声音,“瑟瑟过来。”
被赵修衍察觉到,她也不再收敛放轻脚步声,一如往常地走到榻前,借着烛光扫向他面前的书,“王爷怎么沉迷周易了?”
“闲来无事翻两页罢了。”
随口应着,赵修衍示意阮瑟坐到他身边,又从一旁摸出一个锦盒,放到她怀中。
不再故弄玄虚,亦不等阮瑟开言相问,他适如其分地坦白道:“这才是我想送的生辰礼。”
“今年的。”
怀中锦盒并不重,是阮瑟很轻易就能拿起来的程度。
甚至比谢夫人给她的那个还要轻上许多。
一时猜不到里面放置的什么,阮瑟侧目,“要打开吗?”
“嗯。”
“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阮瑟从善如流。
没有安放任何机关,锦盒很是好开,似是有两层。
盒子打开的刹那,她便看到好几页扣放着的、稍许泛黄的纸页,不大不小,隐隐约约透出墨迹和印章痕迹。
阮瑟甫一将东西翻转过来,入目的便是一张地契。
是息州赢黎城的一处宅院。
府邸地契后跟着的,也都是赢黎铺子、田产、庄子的纸契。
不用细看,阮瑟都知道这些全是父亲和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是除银两古玩之外,阮家全部的地产。
自三年多前父亲去世后,这些纸契全部被阮吴氏把控着,包括母亲留给她的那一部分。
去岁离开息州时,阮瑟并没有从阮吴氏手中将这些东西要回来。
准确地来说,是柳州牧和阮吴氏向她施压,无论如何都不愿还给她。
如今就这么真切的被她握在手中。
“下面还有一层。”赵修衍好意提醒道。
抑制着微微颤抖的手,阮瑟放好地契,打开锦盒的第二层。
是支木簪。
连理枝一般的梅花木簪。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搁置在榻上几案一白一红两支梅花。
横叉在矮盆的枝桠上,相依相偎。
姿态同国清寺西苑的那棵相思树很是相似。
或是被人照料得很好,时隔一个多月,这两枝梅花仍是盛开,花瓣较月前更为大朵,香气轻浅悦人。
手中的这支木簪,更像是对这两枝梅花栩栩如生的浓缩与雕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木簪上的梅花似是还没开到全盛,仍留有一朵花苞。
簪体上还留有稍为明显的斫痕。
指腹摩挲着木簪,阮瑟心里忽的生出一个很是大胆的想法。
她探手与赵修衍十指紧扣,抿唇,迟疑中又半掺着不可置信,“王爷,这木簪……是你亲手斫的吗?”
年年雕琢木簪的工匠不可能会在簪子上留下斫痕。
而手中这支……
阮瑟垂眸细细端详着,刻痕有些清楚,梅花的栩栩如生之中还有些刻意。
乍一眼还好,细瞧之下还是会发现些许蹊跷。
赵修衍见阮瑟指尖始终停留在那道斫痕上,别开目光,掩唇轻咳,“府中正好还有沉香木,想你缺一支木簪,便请工匠指点了一番。”
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除夕夜折的这两枝梅花,再久也留不过早春。”
“我便只能按照连理枝的模样,斫一支梅花木簪。做你鬓边相思,也算长存。”
这两句话,赵修衍是看着阮瑟明眸,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珍而重之,不敢轻负。
目目观觑之间,情衷流转,温柔迤逦。
阮瑟忽的失了所有言语。
今夜如同泪水决堤一般,她总是被触动,洇湿眼眶。
明明不该再□□复地动容、不顾一切地跋涉而去。
但这抹春风太细腻,方方面面,桩桩件件都在撼动着她摇摇欲坠的清醒。
即便眼前仍有天堑横贯,是她与他都无法轻易抛却的旧事。
可在这一刻,她蓦然生出一种孤勇。
为他这一份珍视爱重,为她自己的倾盖如故。
阮瑟放下木簪,一手撑在几案上,一手搭在赵修衍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