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看完整的画,甚至没听他描述,就低声:“是只九华唐彩碗。”
军士说不出话,只哆嗦磕头。
叶朝闻还待再问,虽听真有此物,他也是心底一沉,但就这些零碎线索,确也不曾得出什么线索来,可虞宋却像是已明白什么,眸光冷静沉默地收回红缨枪,军士连滚带爬跑了。
叶朝闻愣住,见她要走,高声:“将军何故......我们还未查清经过!也许是巧合,他们祖上,或许并非给左相下毒和将北卫军出卖给安民军之人呢?!”
但他如此问,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虞宋只侧过身:“我从未说过他们给左相下毒和出卖北卫军。”
她凝视着他,竟然是以她之前话又反驳他一次:“没有证据,何从定论?”
此次却轮到叶朝闻错愕。
“可,可他们分明有意隐瞒,也有信物!即便无从说明他们便是下毒与背叛者,也该顺着这线索继续。”
突然,他明白什么,面上一片空白。
虞宋脚步不停,他却艰难出声:“难道,将军不准备追究?”
何喆那葬在这里的那几人便是子孙后代给她立了功谴碑使她死后颇受其苦,她却还是保了他们百年气运亨通。
叶朝闻茫然了:“为什么?”
虞宋声音很平静:“人都死了,还有何意义。”
“可是北卫军与殿下蒙受冤屈百年!左相,左相虽不知她政绩如何,又是女子,但又如何......”
“如何能被毒杀?”
虞宋接过他话,淡淡笑,只是眼里却没有笑意。
“左相府原来不过四进四出,而后改成六进六出宅院,学士可知是为何?”
历来武将都爱轻视文人,虞宋却更像是书香世家走出的飒爽女子,比寻常武将更通事理更懂诗书,因而说出这学士二字,不让人觉轻忽,反而觉惭愧。
虞宋:“因杀机太多,不得已以豪宅华庭相避。”
叶朝闻瞪大了眼睛,虞宋却不欲再说了:“此事已了,还望大人替我保密。”
叶朝闻却追上:“等等!大人还没说,为何寻我来此处?”
朝野支持他们的朝臣如此之多,并不缺一个执意弹劾他们的翰林学士不是吗?
虞宋沉默片刻,久到叶朝闻都沉不住气,才忽然道:“我怕我偏狭。”
这和之前一样,是一个叶朝闻想不到的答案:“什么?”
虞宋眼角余光扫了他衣角一眼,依旧背着身,依旧面无表情:“弑君之仇杀友之恨,还有亲手断绝秦挣扎出来的生机,若真证实是他,我怕我会忍不住理所当然,不辨原委便动手,也怕我牵连后世。”
说着牵连的人口吻平静,看不出一丝为此犹豫挣扎的感觉,可叶朝闻看见她时刻笔挺的身姿,竟有一种感觉,她说的是真的。
她真怕自己一叶障目冤枉了从前的同袍,也怕下了手害了无辜之人。
只是他还未动,她已收手。
一瞬间风过叶朝闻,一向公正的学士背后沁出一身冷汗,令他嘴唇发抖,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你自然不该动手这样的话。
好友尽生民灭,国败亡同袍死。这是何等滔天的恨怨冤仇?
所以她找唯一不因他们而改变立场之人,她找他来为她约束言行,最后却是她先放弃。
叶朝闻苦涩:“所以将军,已经知道,是何人了?”
虞宋只缓慢消失,身后叶朝闻用力拜下,闭眼高声:“在下叶朝闻,亦会在书房家院中为阁下与殿下进香!”
人走了,他喉咙间话语堵住,几乎散在风中:“祈消,叛军亡国之恨。”
虞宋一句话都没有留。
但叶朝闻知道,这恨,永世难消。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天降祥瑞◎
虞宋缓步回了行宫之中安排秦疏所住内院。
此地雾气蒸腾, 恍然有天上仙境之感,却原来是有十八处温泉在此处,其中北云境和西云境专属皇家,位置最好的便留给了秦疏。
她知马甲来了, 提笔便笑:“适才李若问我, 功谴碑在此, 是否是我安排。”
其实李若问话比这要委婉许多,她性子虽然爽直, 但相交几日也是真将秦疏当朋友, 自然不欲伤她,但秦疏却回答得很分明:
“如果是李姐姐发现此事, 会如何?”
李若怔住片刻,而后在旁看她练了许久的字,最后道:“先前陛下还因庞学士所学典籍也在将军府中而怀疑秦家,若是下次有这样的事, 我来更稳妥。”
虞宋端详自己的书法成果, 而本体则顺势走笔,行云流水:“谢家因构陷李家而入狱,李家与李若却有了执掌兵权的机会。”
“再加上一个蔚家。”
虞宋伸手, 恰好按住风要吹起的宣纸。
秦疏笑:“身名受陷者总是更容易遭人同情体恤的,只不过离大事将成,还早得很。”
虞宋抬眸:“方括回去了?”
行宫虽离京不远但秦家到底是新近重得了掌兵之权,秦疏担心有异, 便让一个马甲在秦樟那看着, 只有事才来。
她如今香火鼎盛, 并不惧这消耗, 只是要长长久久地盘踞在这片土地上, 还需要更多持续的,不会断绝的供奉。
“没有。”秦疏笑:“但有人来了。”
既然是来,自然是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