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楚之烽火缠绕高台。
看见军士营帐盘踞高地,百姓杂居其中,如小小星火,安居乐业,平和朴实。也看见百年前同一时日,安民军从那些居民家中冲出,野马软甲,废铁短刀,竟也杀的堂堂北卫军血流成河。
因为他们难以置信。
他们没有想到,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对他们动手了,而卢万达立在贫民之后,哼一声,拔出剑来,言语间野心立显:“今戮北,秦归我矣!”
周云打了个寒颤。远看天际还是那样寂静。可耳廓中似乎有千军万马,寒箭无数。他甚至在其中听不见将军的声音,听见的只有北卫军的慌乱无措,军马嘶鸣。
她将北卫军培养得太好了。她也太晓得穷寇莫追,所以北狄退却后她本打算鸣金收兵,瞧见那些百姓居所中有异,也蹙眉让他们退后。
可谁知道他们会提前知晓他们的撤退路线将其合围呢?谁知道杀出来的贫民不止被挟持的北疆几十,几百户。还有安民军收拢,一路流徙过来的上万平民。
那都是狭关背后他们护着的人。
亡秦该死朝廷该死,可为这些百姓连年征伐御敌的兵士不该死。战至最后,甚至听不见人声。只有烈马,只有烈马悲泣之声,仿佛扬起蹄来,与西楚霸王当年骓马合为一体。
项羽尚有江东之退路,虞宋和北卫军呢?
他们十万人,被两三万人合围,在与北狄战役中鲜少的死伤之数,一瞬扩大至一万,两万,直至最后,全军覆没。
虞宋咳出血来,面前还有副将拼死挡在她面前想让她快走,她记得她的名字,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长缨枪才将她挑开,利箭就穿透那副将的身体。
虞宋摇摇欲坠了。
她站在崖上看着往日那一幕重演,看见自己浴血斩断对方的旗杆,在他靠近时,强撑着含着血沫道:“就凭你们。”
她咳着血,眼神似悲似讽:“也配叫安民?”
她站在崖上看见自己踏着尸山血海,仰头看着卢万达持着短剑来,几番怕死试探过后,终于发狠拔出她身上的短剑。
她的手废了,眼睛被血糊住,但还认得那短剑。
——周云猛地手指发颤,快步上前甚至险些掉下悬崖。那一日安民军破秦,卢万达扔出带锈的短剑。
是啊,虞宋武功高强,怎会使好友所赠短剑生锈。那锈,是她用血一点点染红的。安民军踏遍秦土,不止凌迟了当年代殇帝而死的秦厉帝公子衡,还凌迟了死在狭关的将军虞宋。
她只看着,茱萸什么都看不见,低头徘徊,而她的视线锁在那短剑上。
明月高悬,楚静民和。这样的安静,对于她来说,太像奢求了。
仿佛她早离开了狭关兵败那日,可如今夜般,做一个太平盛世,将士簇拥的虞将军。
做个楚将。
可她怎么能做楚将呢。
虞宋仰起头。月光笼罩她的红衣。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透明了。月光那样轻柔那样浅,也使得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她带来此世的痛与恨,太沉,太深了。
“说什么愿共生死。”她扯着缰绳,在万里无人,只一片孤魂的边疆沙野上轻轻哑声:“若能共生,何必共死呢?”
与她共死之人,已太多太多了。
虞宋离开这狭关,茱萸身影也消失时,柳峡却猛地从梦中惊醒,一瞬便寻到同样捂着头起来的蔚原,牙关紧咬,厉声问道:“朝中说亡魂在朝,一君一将,将就是她,是不是?!”
蔚原没做那个梦,有些困惑地皱眉,掀起营帐,却见东城军满满当当数百个人,团团围住。
他们不曾知此地是狭关。也不曾知卢万达与虞宋是谁。但能认得出此战是因何而败,虞宋是因何死也不曾试图突围。
她不能退。
北狄虽逃,见安民军趁虚而入,恐会静观其变,安民军随她退入狭关内不要紧,但北狄若是趁此机会入关,浴血夺回上千里,全部白费。
她与北卫军是死在安民北狄两面夹攻。也是死在从未对秦民设防下。
“昨夜,是将军生辰?”
“......是。”
她说,许久未曾过了。
作者有话说:
我的心忧寐困顿于此,无论怎样都不能安歇停止痛苦后悔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你怎么就不曾想过让自己安歇◎
距离狭关一万八千里, 便是所有人盼着望着想回去的京城。可蔚原通过其他兵士之叙述勾勒出狭关兵败经过,又如何能送将军回京呢?
如他所说将军念者,唯殿下也。
可将军也是为着殿下,为着不拖累蔚家而远走疆北。世间难全莫如此事, 他纵有通天之能, 也不能怎么做。
何况他也只是一介凡人。
天便在一营之沉暗晦败中黑下来。要点烛时, 一名兵士忽然道:“我们是否不该给将军过生?”
庆贺生辰本是为表拥敬。可将军已死,亡魂岁数不会增长, 此是其一;越过百年, 将军难忘狭关战死同袍,却不记得前夕便是自己生辰, 这是其二。
怎么看,他们都是做错了。
然而,再多说什么也无益了。值夜将士迟缓起身,拿着长剑瞭望远处时, 却忽地凝神, 错愕:“西北有光,敌袭——”
营地瞬间灯火通明,一列兵士, 如燃烧的火龙摆动巨尾一般,腾地奔驰而起。速度之快,几乎脱离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