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意味深长:“只是现在后悔,也已晚了。”
楚帝来不及去看,就听到这句,只觉喉咙胸膛骤然紧缩,一霎间瞳孔刺痛,猛然抬首。那声音仍是无形,但却让他听出其中嘲讽得意。
是它!
它是故意的!
楚帝手指捏得一片青紫,几乎呼吸不过来。他几乎是转瞬间明白,为何几次,他瞥见子嘉殉国前场景都如此及时。
为何事有机巧,他和子嘉本可君臣父子相得,却总是差一步!因为他们本就是受了挑拨,是受这声音挑拨!
上次去而复返后,庞德安派人送来家乡特制的花茶少许,如今正放在燃香的厢房桌上。
秦疏其实不喜欢喝茶,但通过马甲双眼瞧见楚帝恍然惊觉的模样,还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对身旁的马甲道:“有些甜了。”
“待会儿叫紫鸢换一壶送来。”
马甲的素白衣袖在桌上铺展,好似月光流莹,她声线也徐缓,自有一番从容:
“叫人发现无巧不成书之处,再叫楚帝生疑,不如我们自己来说。”
秦疏点头笑:“正是如此。”
手指点着茶碗的人似乎格外有兴致:“在修仙界兼做散修接千机阁寻人任务时,我们看到的那句,可还记得?”
“凡悬而未决者,皆算上等。”
修仙界日寻追缉数以百计,越找不到的,悬赏金额越高,越在首位。
可见真正可叫人撤下悬赏的,并非一味躲藏遮掩。
马甲与本体碰杯。
她们素来都是不喜推杯换盏,声色犬马这种场合的,但若是举杯交首,是与自己来做,便横添几分趣味。
她们也乐得亲近自身。
马甲徐徐接话:“而是谬误。”
可令悬赏被撤者,只有冒而顶之之法。
不必遮遮掩掩叫楚帝都以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万物皆偶,凭何马甲出现了,一切便顺畅巧合地发生了?不如干脆让自己顶包——
左右马甲身份是分开的,一个被恨被警惕着,并不妨碍另一个人的被信任程度日增。
秦疏是将此世生计当做是与整个楚朝朝堂对峙在谋划,因而环节无数,是能有无纰漏之处就无纰漏的,哪怕古代朝堂君主手眼通天,她亦有张良计。
马甲便是她的过云梯。
虞宋寻澹台衡并不是为质问。诚然她与旧友已有分歧,可澹台衡见到那声音,又发现虞宋本该离开此世,却默不作声地留下了,还是立时便发现了为什么。
“阿虞。”
本体和另外一个马甲在品茗对磋,他们也并未分心。
“你何必如此?”
“你何必如此,”虞宋放下茶杯,神情并不波动,本来只是想借这对话完善一下北卫军败亡的细节及过往,待到秦疏身边马甲,将太常寺卿的话一说,又眉眼微敛,茶杯轻轻放下,“这话该我问你。”
澹台衡不答话。
太常寺卿不欲令楚帝重修吴史。
正如他所说,破例立长生祠已使得百姓惴惴,莫说秦自己便是因巫蛊神鬼之事败亡,哪怕是楚的前朝,商,也是因帝王迷信长生。
百姓不知澹台衡之冤屈,知道帝王欲为亡魂立祠,可会安心?
楚帝:“正因他们不知,朕才要让他们知道!”
太常寺卿不卑不亢:“敢问陛下,可有凭证?”楚帝一时哑然,心底愤懑,却知太常寺卿所言非虚。
此前种种,皆是楚帝所见幻境,莫说百姓不会信亡魂而推翻史书所记,即便是朝堂之上也有许多人怀疑,这是陛下为给那亡魂一个出身自己的说辞。
若是简单昭告天下,不诚的香火可能令他回来?
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陛下应知这位公子为人,甚于臣也,臣虽不识,但斗胆揣测,公子不戮方士,更不群居百姓中,显圣于人前,便是不欲为自己昭雪张扬名号。百年前秦败公子衡之污民尚未能洗清,如今再昭告,又有何必要呢?”
“无非是劳民伤财,陛下惦记于此,不如以公子遗愿为先,先顾助万民,而后顾公子。臣料想公子大义,也绝不会不允。”
此计甚短浅,毒辣也不如二皇子方士之计,但却直切要害,直将秦疏之前为何不让澹台衡马甲直接接受长生祠香火的理由给全说了出来。
而且还堵死了她的路。
楚帝为澹台衡正名是因虞宋一番话,但太常寺卿却以澹台衡的话反驳回去,劝楚帝先顾忌百姓,也就是澹台衡自己的愿望,再顾忌虞宋所说,还他清白。
澹台衡若自己不愿,楚帝岂不是强人所难?退一万步,即便要昭雪,也要等天下海晏河清再昭雪。
否则便是舍本逐末。
千秋万代,自有其声。看来太常寺卿是预备令她再等上千秋万代,再复辟香火了。
楚帝脸色不好,明显是未被说服。
然而,纵楚帝不肯,她自己也是要与这太常寺卿交上一回手的。
这么想着,虞宋又抬眸。
“日前我问楚宫侍从他们何以得见你,知道是一位女子在云台寺上香时.......”
“阿虞。”他不让她说下去,好似她要说的不是他这百年来积销毁骨的经过,而是什么他不敢坦然面对的罪行:“秦军有罪,不在万民。”
虞宋:“你觉得我认为秦军有罪?还是以为,我以知交之情相待的好友,为国而死,受尽□□,我迢迢千里,就是来对你兴师问罪的?我护卫北疆,至死而已,所以就可对同样殉亡的秦末君出言不逊,毫无敬意,是吗?”